017端倪
月色淡薄,坑洼里的积水倒影着月亮的影子,水面上偶尔停留着几只飞虫,倒显得没有那么孤独,院子里弯腰的柳树蓬头散发,随风飘荡不停。 院子里的茅草屋只能透过窗户看见些许微小的烛火,小得像一个点,恍惚两眼就会消失。 茉莉轻轻吹灭了蜡烛,摸上床沿,钻进了柳成卓的怀里,在漆黑中抬头望着他。柳成卓看不见,她现在也看不见。 茉莉无声地笑了。 “傻乐什么呢。”柳成卓轻笑一声,在她头顶喷洒出热气,他慢慢将人搂得更近,“快睡啦。” 茉莉轻声哼哼了几下,双手环住柳成卓的腰身,往他怀里蹭了蹭,“你记得上次来我们院子里的那个人吗?” “嗯。叫姜落。” “我今天去……”茉莉刹了一嘴,“我今天在严府看到她了。但是……严家娶的不是沉家的小姐吗?怎么姓起姜来了……” 柳成卓安静地听着茉莉说话,不知不觉间抬手覆上她的腰肢,顺着腰线往下到了她的臀部,他用手轻轻揉捏着臀瓣,忽然停下动作,啪的一声打了上去。 “……唔。”茉莉闷哼一声,有些埋怨地看着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柳大哥,你突然打我干什么啊……” “说不定是个假名,莫要多信。但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倒是你,又去偷东西了?” “……这能怪我嘛……还不是那些黑心商铺又涨价了。现在是买不起药,过几天,饭都吃不上了——好吧,现在也不怎么能吃得上。你也知道,你写字画和我做绣品卖的那些钱是不够的……” 不够了,她就会去偷,专挑大户人家的肥羊来宰。 上次没偷成,得亏遇上了姜落才消停些。姜落给她的拿去典当后,光是为柳成卓买药就花去大半,剩下的再添点笔墨纸砚柴米油盐,所剩无几。但这已经够他们用一阵子了。 茉莉这次换了一家偷窃,自己也没能想到竟误打误撞地又遇上了姜落,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她心里暗暗夸了夸自己,幸好自己脑瓜转得快。 当然,她也没指望着姜落会真给她送钱来,不过是情急之下的借口。茉莉还以为她上次花钱买教训了呢,谁知道是个愣头青,固执得很,搞得她心里都生出愧疚来了。 不过那愧疚感少得可怜,再多一点就不是她了。 柳成卓轻叹一声,黑暗中空洞的双眼似乎也染上了浓重的情绪,他越想越心疼,动作变得有些不敢触碰,“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茉莉连忙摇头,将他拥得更紧,“不不不——我答应过柳婆婆,要好好护着你。况且……”她的脸颊急速升温,觉得臊得慌,没继续往下说。 “况且,我是你的夫,你是我的妻。”柳成卓接过她的话,在她滚烫的脸颊上印下一吻,“好啦。睡吧。” 夜色渐浓,两人在这小小一方相拥而眠。 姜落却是睡不着。 想了一宿想不到搞钱的法子,第二天又顶上了新的黑眼圈。她正打完一个哈欠,就见不远处来了个人。 是厉寒玉。 姜落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有些奇怪她这次的到访。 厉寒玉朝她微微颔首,说话也不绕弯子,“那日让你受了风寒,是我的不对,今日是来跟你道歉的。” “风寒?”姜落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都说她染了风寒,那只能是严佑的意思了。 “嗯……”姜落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见她没有说其他的意思,便察觉到厉寒玉今日来只是为了这一件事,姜落便补充道,“不过这种事,也不用道歉。” “用的。”厉寒玉微微皱起眉头,不太喜欢这样的谦让,这类言语让她觉得虚伪。但经过上次接触一番后,姜落在她眼里又属于没几个心眼子那一类,便不跟她计较。 厉寒玉抿下一口茶,又简单嗯了一声,为了让她心里过得去,又道,“主要是下午我就不在京师了,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这会儿正好有空,顺便就过来了。” “好。”姜落知道厉寒玉经商很忙,特意跑过来一趟,证明上次给她留下的印象不算坏。她忽然打开了一个新思路,说不定能跟着厉寒玉学点赚钱的本事。 “我还有个请求。如果你不介意,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赚钱?” “嗯?”厉寒玉一愣,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有些不可思议,“你?” 既是沉家的千金,又是严家的二少奶奶,自然是不缺钱的。她见过那双眼放在钱财上的表情,没有憧憬和向往,看着也不像是喜欢和金钱打交道的人。 “你折腾那个干嘛,又苦又累,经常昼夜颠倒,吃不上一口热乎的。”厉寒玉反复捏着茶杯,又瞧了一眼她纤弱的身体,“那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恐怕吃不消。” 姜落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那说话的表情不像真的埋怨,就像她谈到跳舞一样。 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并一直坚持下去从来都不是容易的,稍微偷个懒就可能没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姜落并没有接过她的话头继续讨论这是否真的不容易,“你很喜欢它。” “……嗯。对。”厉寒玉一噎,其他想要劝说的话语硬被堵住,耳尖跟着挂起一抹微红,商人的话术一向留有余地,喜恶从来不会直白地表现出来。 大胆地表达自己喜欢赚钱,那些人就会说这就是贪财,将这与她的信誉挂钩,把她架在道德的炙烤架上,高高在上地进行审判。 后来他们发现这样的说辞并不能使她动摇,又换了一种说法。说女子经商是给自己找罪受,夸大其中的苦难,把自己包装得像一个见多识广的过来人,表现得简直太善解人意了。 “挣钱不容易。” 即使他们夸赞她的本事,也会加上一句——不容易啊。 “你看起来做得游刃有余,很了不起。” 厉寒玉心头微动,忽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问题。 虽然心里知道那些话让人不舒服,即使自己嗤之以鼻,却仍在下意识地先谈起“不容易”。 为什么一定要不容易,女子明明可以轻松做到。 你可以说,发了狠地坚持它,不顾其他的杂音,这样不容易;但不能因为是女子去做这件事,所以不容易。 厉寒玉沉默片刻,选择了帮忙。她不该连原因都不知道就一口否决,更何况谁都有理由拒绝,唯独她不能阻止。 那就相当于在否定以前的自己。 “原因是什么?想挣点零用?当然,这只是我用来安排具体事宜的参考,无意窥探你的隐私,我得对你负责才行。” 姜落点点头,“是零用。”拿在自己手里自己用,可不就是零用。至于自己想怎么用,用在谁身上,那就不在这个回答范围内了。 “行。本钱拿得出多少?” “没有。”姜落摇摇头,委屈巴巴的,似乎是才知道居然有这个问题。 “……我还以为……也不是不行。”两人对零用的概念不是同一个,厉寒玉自然是奔着做生意去的,直接干票大的,“你是想一切从零开始?” “也可以这么说。” “那我让你先赚点本金出来吧。”她的视线在姜落身上来回看了几圈,“你的身段很不错,气质也是独一份,穿起衣服比一般人好看得多。你知道的,一般贵妇人大多看不起商人,就算心里想要试一试那卖出的东西,也必须要有个人起头,心里才不觉得丢面。虽然寻常百姓不介意这个,但有些绸布他们用不上,穿在身上也更讲究实用,也就起不了太大作用——你倒是很合适,无论是身份还是最终效果。” “我的成衣店马上就要有新品了,你来当那个起头的人,如何?” “就这么简单吗?” 厉寒玉一愣,本以为姜落会拒绝,心里还想了其他几套方案,看来是用不上了。“嗯……暂时就是这样一个想法,毕竟有些临时,具体的我之后让秦开舟——”她忽然停下,“你提前跟蒋夫人和严佑商量过了吗?” 没等姜落回答,厉寒玉又摆了摆手,“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钱。这钱我一月给你结一次,到时让秦开舟给你带来,如何?” 姜落想了想,“日结吧。到时我去你店里直接取,可成?” “也行。”虽然面无表情,但厉寒玉眼里的精光依旧亮了几分,像是脑子里一直在拨算盘,那钱币流动的声音已经响起了。 一番洽谈后,姜落起身送走了厉寒玉,心头堵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下。刚准备坐下,就看柳嬷嬷在院子外站着了。 姜落又赶紧起身向柳嬷嬷走去,嘴角自然而然地起了一点弧度。当姜落意识到的时候,只觉得别扭至极。 柳嬷嬷说她表情太平,哭和笑的表情都得练,待人接物才能更加得心应手。 起先那会儿还比较轻松,能适应,后来就越来越不一样了。姜落越跟着学越觉得困难,尤其还要紧绷着一根弦以免被识破身份,感觉自己僵了不少。人、物、交际,每个细节都要刻在心里——外面有的是人挑错,稍微一点不对都是要被人嚼舌根的。 原先她晚上得空还会和云枝跳一段舞,最近着实没了精力。 一晃神的工夫,鞋子就已经停到了账房门口。 柳嬷嬷上前摊开一张宣纸,用镇尺压着,旁边摆着一个陈旧的账本。她蘸好笔墨搁置在笔山,打开了一页放在一边,朝她笑盈盈道,“二少奶奶,今日便不学新东西了,这页账本你先誊抄下,然后把错的地方圈出来便是了。” 完了。 姜落当即一个晴天霹雳,她那手鬼画符一出来,恐怕会被扫地出门的吧。 她强行镇定地拿起账本硬着头皮往下看,脑子里想着如何才能避开这次誊抄。看完账本后,姜落指了指其中几处,说清了原因和理由。 “说的不错。”柳嬷嬷赞许道,似乎没瞧出她的回避,“那就烦请二少奶奶誊抄一遍。” “我写字不好看,所以……”姜落皱起眉头,似乎还想劝说她停止这个荒唐的想法。 “无妨。” 姜落叹了口气,提笔落字,破罐子破摔。 “……” 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 柳嬷嬷只认得了宣纸和墨水这两个东西——她刚刚真的是在写字? 那手字简直惨不忍睹。 这让蒋蓉的手都没忍住颤抖。 “你说……这是小瑜写的?”她手里拿着那份誊抄的内容,尾音渐弱,似乎都失去了询问的勇气,“也、还——”蒋蓉眼睛紧闭,“凑和不了一点。” 比她当年写得还要难看——百倍不止。 “学得不赖,倒是这字实在——真是奇怪得很。唉……找个时间让佑儿教教她罢。”蒋蓉深深叹了口气,也没有多想,“最近她都在做什么呢?” “大多时间在院子里看书。落空的时候,云枝姑娘会陪着她逛逛严府,又或者上街四处看看。” “没了?”蒋蓉有些不满意。 “嗯。”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小瑜到这儿来确实是人生地不熟,但总归是要适应京师的。崔家上次专程送请帖来了,让她准备着去吧,以后还要和不少人打交道,就当去长个见识。” “是,夫人。那我就去——” “等等。”蒋蓉又叫住了柳嬷嬷,“毕竟是我的儿媳,还是我找个时候跟她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