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
七. 夜晚星闪闪。 裹着凉意的小风从窗户吹来,床头的香薰灯也融出徐徐清淡的花香味。 浴室里有水声,霈泽拄着一支拐杖单腿站在洗手池前,而伊晓埋着脑袋,正被伺候着洗头发。 “你的腿,这样,不疼吗?” “嗯,你不乱动我就不疼。” 霈泽揉他满脑袋泡沫,见他没声儿了,问:“眼睛闭着没?” 晓晓“唔”道:“...闭着了。” 霈泽一笑,回想餐桌上他夹不好面片,把筷子当勺用,扒拉扒拉吃得嘴边儿全都是汤汁,腮帮子也塞得鼓鼓,这时候问他个问题,他就不会嚼了,嘟着油了麻花的嘴巴定格成一个专心思考问题的小呆子。 饭后还主动要收拾碗筷,当即进入保姆角色,被霈泽一句“是谁答应手不沾水的?”给问在原地。 晓晓无辜道:“...是我。” 又低下头看看手里的碗,汤底都喝光了:“...可是,它们,怎么办?” 霈泽绕过餐桌,牵着他回屋,他道:“你这个保姆只用负责让我开心就行了,洗碗什么的,用不着你操心。” 只用负责让我开心就行了---便听进了伊晓的耳朵,他放在心里来回揣摩,还没揣摩出办法来,就被叫进浴室里洗头发。 小心地掀开一条眼睛缝儿,晓晓往地上看去,三只相同款式的棉拖鞋挨在一起,最左边那只微微悬空的脚穿着灰袜子,被水滴溅湿了,晕开斑驳的深色点子。 一点,两点,三点。 伊晓又闭上眼,他后知后觉,先悄悄组织几遍语言,再默默用唇语练习两回,最后才以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不要磕巴,小声地开口问到:“给我洗头发,你会开心吗?” 水龙头关掉,霈泽把长毛巾搭到他脑袋上,边笑边揉得他东倒西歪:“你听话我就开心,问什么你就乖乖回答,不许耍坏心眼,不许藏着掖着。” “...我会,听话的。”伊晓勉强站稳,从毛巾下面露出水汪汪的一双眼,“我也,没有坏心眼。” 没有? 一见面就要逃跑的是谁? 一直在哭,问原因也不说,到现在也没有个确切答案。 还毫无防备地换衣服,脱得屁股蛋都露出来了,不是存心惹人是什么? 伊晓毫无自知,又强调一遍:“真的,没有。” 然后就被欲求不满的凌霈泽赶出浴室。 头发还在滴水,伊晓边擦边走到床头去深嗅香薰,很好闻,说不出是什么花香,淡淡宜人,可能有助眠的功效,让他感觉浑身慵懒,但更加可能是因为吃撑了肚皮,并且还十分久违地享受到了高潮。 想睡觉。 平时这个点儿已经都躺进被窝里抱着鲨鱼呼噜一小觉了,困顿乏力催得眼皮打架。 伊晓抓着毛巾一顿胡乱猛搓,把自己搓得像炸毛狮王,随后瞄准了圆桌上那一盏雕花复古的玻璃灯罩,犹豫着要不要把毛巾晾上去。 他在家就是这么晾的。阳台半封闭,一到下雨就潲得满地潮湿,那时他就把洗完的内裤搭在台灯上,等到第二天或许天放晴了,再拿出去晾晒。 伊晓站在圆桌前纠结,太困了,摇摇欲坠,他用仅剩的一点思考能力把毛巾搭在桌边---这样漂亮的台灯,还是放过它吧,他想。 霈泽从浴室出来,脸色不大好看,他又打了一发不上不下不爽不痛快的飞机,造孽,像个变态,脑袋里不是在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就是在自问“为什么不去上他”。 为什么? 霈泽也不知道,可能是顾及腿伤,他可不想因为做爱把自己做进救护车,也可能是顾及晓晓,怕一下子爆发得太猛,把人给吓跑...是别想跑了,吓得更笨更呆了要怎么办才好,哭起来没完。 霈泽暗骂:“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不见了! 屋里空荡荡,窗户还没关,夜风把圆桌边的毛巾轻轻吹动,再定睛一瞧,沙发前摆着一双棉拖鞋。 霈泽:“... ...” 不知道这人从哪儿找来一张深灰色的毛绒毯,恰和沙发一模一样的颜色,裹得严实,就露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还以为翻窗潜逃了! 霈泽原地呆愣几秒,随后万分嫌弃今晚的自己,不仅精虫上脑,还总是一惊一乍。 他拄拐移动,先去把窗关了,再回来摸摸伊晓的发梢,还潮着,也不怕睡感冒。 吹风机在洗手池柜里,霈泽来回走,生出一个疑问:到底谁是保姆,谁照顾谁? 暖风和噪音吵醒了晓晓。 他从鲨鱼怀里仰起脸,惊恐地盯着霈泽看了几眼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地叫一声“哥哥”,被吹风机的呼呼声压下去了。 霈泽暂停吹风,他问:“以为做噩梦了?” “...以为,打雷了...你来,救我了。” 霈泽往里挤挤,托着晓晓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他为他顺了顺头发,没有扎成小揪的刘海儿都能盖住眼睛,发丝又细又软,从指缝就溜走了。 吹风机重新工作,不一会儿就把潮湿的头发吹得干燥蓬松。 伊晓没再睡,即使迷迷糊糊也强撑着瞪大双眼,他鼻尖发酸,眼眶热腾腾的,想要开口祈求这样的温存不要消失。 霈泽伸出手,在安静的凝视里掐了掐他的脸蛋:“打雷了,会怎么样?” 晓晓搂紧鲨鱼,眼里透出惧怕:“...会被,卖掉。” 霈泽不动声色,温热的掌心覆到那双水光流转的眼眸上,他哄到:“卖掉了,卖给我了,以后你全部都是我的。” 睫毛颤动,扫得掌心微微痒。 伊晓很快就睡着了,应是毛毯太薄,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脸颊也凉,嘴唇退去红肿,显出一种浅淡的粉。 霈泽朝沙发脚看去,衣服叠得规整,一旁书包拉链敞开,里面有几双深黄浅黄的棉袜,或许毯子也是来自这里。 抱着他送的鲨鱼,穿着他送的棉袜。 霈泽心酸夹杂宠爱,正打算改变主意把人抱到床上去相拥入眠,就看晓晓翻了个身,四仰八叉踹掉了一个靠枕。 霈泽:“... ...” 小不忍则乱大谋,腿伤早好早日人。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又轻手轻脚地夹着两床厚绒绒毯回来,一床盖在沙发上,一床铺在沙发下,再拿过一个枕头,垫到这个睡没睡相的傻脑瓜下头。 服气,我是保姆,你是主人。 我是小凌子,你是小主子。 霈泽默默笑叹,也脱了鞋爬上床,只留下一盏壁灯,这才躺进被窝里查看一直亮个不停的手机。 助理小郑:【图片】 助理小郑:一室一卫,没有客厅和厨房,只有他一个人住。 助理小郑:【图片】 助理小郑:椿乡村,我们旁边市区下面的县城,李卫农辞退环卫工作、关停流浪猫狗收容所之后,就回到这里经营一家百货店,资料最多只能查到百货店的电话,是他用来定做白事纸灯笼的预约电话。 第一张图片是伊晓今晚回老小区拿东西时,小郑奉命陪同,顺带拍的。 照片只需一张就把逼仄的房间全部拍完,斑驳掉漆的水泥墙,单人木板床,床褥那么薄,一旁有简单“冂”形的铁架,挂着几件衣服。 霈泽盯着屏幕,好像已经出神了,息屏也迟钝了好半晌才发现。 他重新解锁,滑到第二张图片,是一家百货店的门面照,不大不小,柜台上摆着成条成条的香烟和酒,照片下方有水印,拍摄于两年前。 酒吧街的胖大叔说,伊晓之前都在小山村儿里,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这个椿乡村。 最后助理小郑问:需要订车票或准备自驾去实地调查么? 霈泽回到:暂且不用,辛苦了。 他以手机抵住额头,心里已经有许多猜测。 那李卫农是个善良的好心人,但没有钱,远不富余,如果晓晓坠楼时他也在场,恐怕当下就被高昂的医药费吓软了腿,于是他把晓晓带回村里,一同生活了两余年。 山村,在霈泽的认知里,山村有两个形象。 一是村里满是淳朴可亲、勤劳憨厚的劳动人民,他们穿着朴素,手握镰刀肩扛锄头,在大片的田地里辛苦耕作。即使许多农村已经非常现代化,这一典型的形象还是深刻脑海。 二是,封建、刻薄、不讲道理的大人,他们操着方言,彪悍野蛮,生的小孩也野得没法形容,无恶不作,不惧打骂,最爱干戏弄别人的事情。 霈泽心绪烦乱,一会儿幻想晓晓被大家可怜叹息,一会儿又幻想他受尽欺负。 他坐起身,低骂了一句脏话,随后把枕头扔到靠近沙发的那半边床去,再把自己重重地砸下去,把幻想的画面全部砸碎成粉末,别想了,别想了,再想也来不及,也没有用。 壁灯温柔,将两人都笼罩在温馨的柔光里。 霈泽牢牢望着伊晓,睡得沉沉,这回应是暖和了,半露的小脸红扑扑。 温馨反衬出疼惜,也让追悔翻腾成黑色的大海。 他一动不动,一边贪婪地望着晓晓,一边心甘情愿地被海水吞噬。 许久,睡意从回忆里渐渐上涌,他再一次点亮手机,定下闹钟,然后滑回小郑发来的第一张照片。 “不会再回去了。” 霈泽默默发誓,阴冷又孤单的房间,不会再让你回去了。 八. 伊晓在地毯上醒来。 脑门顶着沙发腿儿了,硌出一道红印子,酥酥麻麻,也有点疼。 他翻个身,裹得好比个蚕蛹,周身都厚厚软软的,舒服得他睁开眼还没看清自己在哪儿就又飘飘然地眯着了。 在梦里吧?他猜。 这么暖和,这么暄和,是睡在洒满阳光的云团里。 殊不知此时的霈泽就坐在床边上,手里拿着个山寨高仿的破手机,塑料玩具似的,他刚把里头的闹钟关掉,慢一分钟就会听见名为鸭子叫的闹铃声。 生物钟还挺准时,霈泽居高临下瞧着睡得美滋滋的“蚕蛹”,可惜就是不太坚固罢了。 陈婶儿做了一桌早餐,豆浆牛奶都有,糕点的造型要比往日里可爱许多,竟有白胖胖一笼屉的小猪包,霈泽夹了一个腰斩,流出金灿灿的奶黄沙,他嫌道:“太甜了。” 陈婶说:“那孩子呢?这专门给他的。” 霈泽听笑了:“哄小孩?” 陈婶也笑:“那可不。” 小孩一觉睡到大中午,被尿憋醒,胡乱从双层毛毯里挣脱出来,睡眼惺忪地原地转圈,找不到卫生间了。 宽松的睡衣罩在身上,睡裤早在晓晓爬出被窝的时候就蹭掉了,他捂着自己半硬不软的鸡儿,又口渴,又想尿,还发晕发懵。 原地杵了小半晌,伊晓的脑子终于活过来了。 他噔噔噔地往浴室小跑去,憋太久,尿颤打了好几个,尿完了还冷不丁再抖两下,刘海儿都快垂到眼睛下面,也跟着颤悠。 冲水声把陈婶引来了。 卧室门没有关,霈泽临走时特意交代陈婶要时时查看房间内的动态,还说小孩要是睡醒了哭,就牵着去花园里荡秋千。 陈婶站在门口,只能看见浴室里的半片人影,直着身的时候还成,一弯腰,捧水洗脸,不成了,睡衣往上滑去,一下子露出圆滚儿的白团子。 陈婶“哎呦呦”地赶忙遮眼睛。 伊晓没听见动静,洗脸洗了好几把,关了水龙头又找不到毛巾了,原地杵了一会儿也没能想起来,索性湿漉漉的不擦了。 陈婶见人终于出来了,伸手招呼道:“哎,小伙子。” 伊晓吓一跳,本能反应却是抬起胳膊死死地护住头和脸,边退边缩,甚至有要蹲下去的趋势。 陈婶愣了一下,昨晚少爷打电话回来时,说的是要带个小傻子回家,常住,不走了。当时一听是个傻的,心里只顾着吃惊,以为得傻成什么样儿呢,结果一进门,那楚楚可怜的,又乖巧又胆小,直叫人心窝疼。 陈婶走进来轻拍伊晓:“不怕啊,没事儿的。” 她按照小少爷教的来说:“你的霈泽哥哥上班去了,你就乖乖在家等他回来。” 伊晓很好哄,陈婶儿以为至少要拿出以前当月嫂时候的操心劲儿来哄人,没想到这哪里是个小傻子,根本就是个小乖。 头发乱了,陈婶给梳,伊晓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几下功夫就拥有了一个不松不紧不碍事的小发揪。 裤腰大了,陈婶给缝两针收收,伊晓就在旁边叠毛毯,又大又厚,他胳膊张到最大了也抖不开,累得哼哧。 肚子叫了,陈婶打开冰箱问想吃啥,伊晓一眼看见小猪包,馋得抿唇,再配一碗排骨海带汤,又吃得肚皮沉甸甸。 手上的纱布还有点潮,早起迷糊,忘记“不能沾水”就洗脸了,要在被发现之前全部晒干。 伊晓坐在秋千椅里来回荡,像个小哈巴狗,双手举着耷拉在胸前,让春日明媚的阳光照上去。 陈婶好午睡,今天却不放心睡,抱着一篮草莓走来时看他这模样,顿时笑了。 “这是干嘛呢?” 伊晓嘴上磕巴,脑袋里却转了几个弯,他打着饱嗝儿恳求道:“...能不能,不要告诉,小少爷?” 他的霈泽哥哥等于陈婶的小少爷,一顿午饭晓晓就学会了这个等式。 陈婶哈哈大笑,搬着小板凳坐到他对面,逗他道:“那我可得收封口费啊!” 封口费就是帮着一起摘草莓蒂。 伊晓摘得不熟练,好几次把草莓掉到地上去,一掉他就慌乱地道歉,肩膀也耸着,陈婶看得揪心,抓过他的手安抚道:“不用怕我,我不会骂你,更不会打你。” 伊晓将信将疑,再弄掉草莓时,不等他开口,陈婶就抢先威胁到:“再说‘对不起’的话,我可就要告诉小少爷了。” 伊晓怕得没敢吱声,把草莓吹吹,放进篮子里。 陈婶这才笑开:“好孩子,等会儿洗干净了多吃几个,甜。” 下午的时间在秋千里摇啊摇,就摇过去了。 霈泽一整天都忍着没给晓晓打电话,这会下班回家了,保姆车还没开进九棠府,霈泽就摇下车窗开始张望。 他有一种预感。 车子停稳时,夕阳彻底落下天际线,余晖和夜幕交替,灰蓝蓝的。 伊晓从秋千上跳下来,姜黄色的袜子踩在棉拖鞋里,沿着石板路小跑到篱笆门前。 车门开了,小郑照例先把轮椅搬出来,霈泽扶着车门单腿着地,他没坐进轮椅,而是冲晓晓招手,眼里的得意从看见有人荡秋千时就满得要溢出来。 “说好的保姆呢,还不过来?” 伊晓慢几拍听从指令,赶忙打开篱笆门迎上去,他语气雀跃:“我来了!” 眨眨眼,又欢迎道:“你回来了!” 果真二了吧唧。 凌霈泽胳膊一伸勾住他肩膀,也不看看自己比他大了得有两圈,直接往人身上一压:“走,小二货。” 小郑又把轮椅收回去了,钻进副驾,和司机互相瞅瞅,倒车离开了。 伊晓被压得站不稳,他卯足了劲儿,脸涨得通红,嘴巴金鱼似的翕合喘气,两人磕磕绊绊地走到秋千前,一屁股坐进去才算解脱,累得晓晓耳鸣冒金星。 霈泽把他拽进怀里搂着,坐大腿。 “想我没有?” “... ...” 伊晓没答,根本没听着,耳朵里还是尖利的嗡嗡声,脑袋也空白。 偏偏这幅发呆样儿叫霈泽春心荡漾地认成了害羞默认,逮着晓晓的脸蛋就啄一口,再啄一口,啄到唇角、唇瓣上去。 “累死了。”霈泽小声抱怨,“好多事情,没闲过。” 伊晓看着他。 “还是丢给我爹吧,他是超人。我就和你继续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也不知道伊晓听懂没有,他还是看着他,点了下头。 晚饭吃番茄鱼,没有刺,配菜摆了满桌,就等着往锅里下。 晓晓进来找了一大圈才找到拐杖,呆呆傻傻的样子好像不见了,又变成等到霈泽回家的雀跃模样。 他尽保姆责,到餐桌前还给霈泽拉椅子,陈婶直乐,把酒精纸巾递给晓晓,让他们俩都擦擦手再吃饭。 霈泽问:“今天沾水了没有?” 伊晓攥紧纸巾,紧张地摇摇头。 霈泽被骗过去了,又问他睡到几点起来的,都做了些什么,秋千没有被拆是不是很高兴。 伊晓费劲儿地全都答了,脸颊因为不停地思考、努力地不让自己磕巴而烧得一片热烫,透在白皮肤上, 粉嘟嘟的。 陈婶给两人添了饭端上来,霈泽随口求证:“他说得都是真的?” “真的。”陈婶笑到,“倒是我说给他找一套合身的睡衣穿,不要,咋说都不干,攥着提都提不上的睡裤不撒手,我只好穿针引线给收收裤腰。” 从别人嘴里听见自己宝贝秀的恩爱,舒坦。 伊晓却压根没注意听,一颗心全扑在香喷喷的锅底上,鱼肉滑,夹不上来,急得快要站起来。 霈泽拄着手腕欣赏他干着急,夸了句:“我腿怎么还不好。” 陈婶哪听得出言外之意,一边用漏勺给晓晓舀了一大勺鲜嫩的鱼肉,一边宽慰到:“又该复查了吧,少爷千万别忙忘了。” 九. 屈崎:今晚来玩儿不?花大价钱请了个乐队来唱歌,专唱民谣的,来听听。 霈泽:不了。 屈崎:你都一星期没来了吧? 霈泽:下星期也不去。 屈崎:忙成啥样啊你这。 霈泽没再理他,他揣好手机,等着医生看片子和报告。 片刻后,医生放下手里的报告,先问:“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有啊,憋炸了。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自己睡床,宝贝睡沙发。 白天忙得无暇分心还好过,晚上煎熬得恨不得喝金银花茶去去火。 霈泽轻咳一声,说:“没不舒服,我感觉已经痊愈了。” “别心急。”医生叮嘱,“伤得不重也不能掉以轻心,再好好养一周。” 霈泽应下了,回家的路上又收到屈崎的盛情邀请,他回到:真不去。 屈崎直接一个电话打来:“好兄弟,你这样就别怪我放大招了。” “是么,什么大招?” “你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霈泽猜到:“你生日?” 屈崎“哼”道:“用陈述句再说一遍。” 霈泽笑笑,又叹气,有个小傻子每天在家里等自己下班,一有空闲想的全都是怎么蹂躏他才好,哪还有心思记这些七七八八的,他是真给忘了,他道:“行吧,但我得先回家一趟,你给我留个包间。” 屈崎乐了:“包间搁二楼呢,你腿好了?” “没好我也能跳上去,放你的心。” 跳上去?屈崎幻想一瞬那画面,期待无比:“得嘞!” 一轮白月在夕阳余晖中升起。 伊晓荡漾在秋千上,表情凝重,唇瓣微微张合,正在背乘法口诀表。 这是今早霈泽交给他的任务,不要求多,能从“2x1”背到“2x9”就算完成任务。 保姆车停稳,伊晓跑去当人形拐杖,他穿着大两码的居家服,外头罩一件碎花围裙,真一派居家小保姆的模样。 霈泽搭着他,手在他头顶揉一把,等坐进秋千就把人抱怀里再亲一口,一整天的忙碌在此时才算告歇。 “想我没有?” “...想你了。” 伊晓脑袋有点昏,不太够用,傻愣愣地和霈泽互盯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该要主动献吻---又一项主人的任务罢了。 当时霈泽循序渐进地跟晓晓分析:“保姆要让主人开心,对不对?” 晓晓说“对”,霈泽说“很好”:“你亲我,我就开心。” 晓晓说“我亲你”,霈泽满意道:“你抱我,我也开心。” 晓晓说“我抱你”,霈泽毫无负罪感,故意把句子说得又绕又长:“我们现在不用像以前一样还要去开房才能上床,我们现在随时随地在家里,在车里,在办公室,想做就做。等我腿好全了,你跟不跟我上床做爱?嗯?晓晓乖不乖?想不想和我一起开心?” 晓晓果然听晕了,拧着眉费劲儿思考,又被霈泽捉着肩膀晃晃,更着急了,于是稀里糊涂地就点了头。 欺负一个小傻子可真他娘的有趣。 于是霈泽顺理成章地有了早安吻、出门吻、回家吻和晚安吻。 就吻吧,自讨苦吃,就没有哪天没做翻云覆雨的春梦的,活了个该。 伊晓凑近,柔软的唇瓣相贴,贴两秒就离开,脸蛋红红地等着下文。 一天的疲累得到了大安慰,霈泽靠到他肩膀上,捏着他已经拆了纱布的手指把玩儿:“今天做什么了?” “摘草莓---” “又摘?” 连着吃了好几天了,吃得够够儿的了。 伊晓无措道:“陈婶说,你爱吃。” “爱吃也不能怼着吃啊,明天别弄了,听到没?” 伊晓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翻开写到:不摘。 “摘”字写得歪扭,也写错了,后面跟着画一颗简笔草莓。 霈泽看得心酸,眼里的笑淡了许多,他亲亲伊晓的耳朵,低语道:“等我爸回来了,我就休几天假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不知伊晓听明白没有,他只看到这页上加粗写着一行字:哥哥检查伤,让他一下子记起来这个格外重要的事情。 “医生说,你的腿,好了吗?”伊晓放回小本,跃跃欲试地想挪下去。 “快好了,再过一个星期就能走路了。”霈泽没让他得逞,抱得牢着呢,每天这会儿的絮叨小话得唠到余晖尽没才算够。 陈婶儿从厨房窗望去,得亏连日的好天气才能让她欣赏到这幅美景,她啧啧道:“小两口儿。” 晚饭随意吃了一口,要去曲奇酒吧给屈崎过生。 伊晓先伺候霈泽换衣服,西装脱下来,换一身白衣黑裤休闲装,再给自己也挑个同色款,连帽白卫衣加黑长裤,霈泽在网上给买的,一口气买了大半个衣柜,一个个飞机盒堆在客厅里,陈婶儿还凑热闹,非要每件都看晓晓上身试试,看完就夸得天花乱坠。 是好看,能叫霈泽一见钟情的,穿什么不好看? 再把帆布胸包背上,装好手机和小本,就能出发了。 伊晓很兴奋,被带回来之后还没出过门呢,一听是去酒吧吃蛋糕,更激动了。 霈泽见他像个圈养的小动物终于要出去放风了一样,被可爱得把持不住,把人摁在墙上强吻强揉,呢喃道:“这么想出去玩儿,之前怎么不说?” 之前,之前就待在家里也很好。 比在老房子里抱着鲨鱼好,比在椿乡村里一抹黑听犬吠好,更早之前的,比在大学宿舍里单相思还要好。 伊晓仰着脸气喘吁吁,软着嗓子道:“...哥哥。” “嗯。” “...我、我还没,没有说过,谢谢你。” 霈泽听笑了,什么跟什么这是,他低头亲一口他的发揪,又把自己搭他肩上,说:“走吧,小傻子。” 司机来接,送到后等在酒吧门口。 屈崎戴着个寿星帽,蠢得没法形容,爬梯还没正是开始,这人嗓子就已经嗨哑了,招呼霈泽时“呦呦呦哪儿找的小美人”都喊破音了,显然有点喝高。 霈泽受不了这么吵的环境,大声嚷:“包间!” 屈崎指指二楼,报了个门牌号:“我等会儿上去找你!我要吐了!” 霈泽勾着伊晓赶紧走,穿过扭动的人群跳台阶,本来跳得好好的,不知哪儿来个人高马大的肌肉男服务生,问“客人是否需要抱”,被霈泽嘎嘣脆地拒绝了。 包间门一关,吵闹声骤减。 伊晓出了一头的汗,他顾不上自己,拿手当扇子给霈泽呼扇呼扇,又看见桌上有酒水单,就拿着酒水单呼扇呼扇。 霈泽爽了几秒,笑骂自己来这儿找罪受,他抽纸给伊晓擦擦脑门,问:“看看吃的喝的,等他切完蛋糕咱们就走,闹腾死了。” 伊晓摘下胸包放到一旁,他说:“你看!” 说完就扒到窗沿看一楼舞池,眼里兴冲冲,“哇”道:“好热闹。” 霈泽失笑,扫码点单了两杯牛奶和几份点心,这就过来覆到晓晓身上,咬耳朵问:“喜欢热闹?” 不太喜欢,只是好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了。 伊晓嘀咕:“他们,像好多猫,在叫。” “猫?” “也、也像,狗。” 霈泽诧异,吃吃地笑起来,猜到:“是不是想起以前你的流浪猫狗救助中心了?那院儿里全是猫狗在叫唤。” 伊晓“嗯”一声:“也这么,热闹。” 霈泽直乐,胳膊搂着他的腰抓他痒痒肉,屈崎推门进来时就看见这两人抱成一团又笑又亲的激情场面。 “好家伙!干嘛呢这是!” 屈崎往对面一坐,捋着脖子打量伊晓,“嘶”道:“你哪家小公子啊?咋没听凌总说过?” 霈泽嘲笑他:“没吐干净吧?还醉着呢?” “吐酸水了都。”屈崎咳咳两声,“别打岔,这哪位啊还不赶紧介绍一下。” 霈泽用肩膀拱拱伊晓:“自己说。” 伊晓就在桌下攥紧拳头,先深呼吸,酝酿好,强迫自己不要磕巴:“你好。” 屈崎看着他,等几秒,没动静,才“啊”一声,赶忙坐直了:“你好你好。” 伊晓:“我叫伊晓,是、是少爷的,保姆。” 霈泽拄着下巴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屈崎是真喝嗨了,乐得直拍大腿:“我信你的邪?哪门子保姆?贴身暖被窝的那种?” 伊晓想努力跟上对方的思维,无奈周遭太吵,说得话也听不太懂,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扭头找霈泽求救:“我...” 音乐乍停,灯光也乍暗。 霈泽以食指抵唇:“嘘。” 骤然的安静里,光束汇聚在楼下舞台上,主持人激昂地欢迎在场各位,说今日酒水全免单,让大家尽情畅饮。 “我下去了,”屈崎站起来整整衣摆,“该我出场了。” “去你的吧,别玩疯了。”霈泽笑道,“生日快乐啊小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