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我不接受见面
周三,早上十一点。 庄今和坐在窗边,对着电脑回复消息。 研究组的一个学生跟他请假,说病了,要在医院住几天,小组例会来不了。庄今和批了假,叮嘱几句,把页面切回文献。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几行字,偏头望向窗外。 今天天色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对面书店门口,大狗没精打采地趴着,尾巴慢慢摇。 庄今和手边的咖啡凉透了,连桓还没来上班。 何小悠探头探脑观察一阵,怯怯地过来,问要不要重新续杯,庄今和微一摆手,何小悠又怯怯地走开,给老板发消息催他快来。 周日夜里的那通视频结束得不太愉快。 彼时,火警鸣笛声如一道惊雷劈在庄今和头上。他万万没想到,“连环”就住在附近。 竟有这么巧? 一种可怕的惊悸从记忆深处爬出来,让庄今和触电般望向窗外。他轻轻咬着牙,问:“你听到了吗?” 听筒那边出现短暂的寂静,接着,连环的声音响起,略带惊讶与迟疑:“你也住在Y大滨海校区的东门附近?” 庄今和没有回答,连环却似乎对这个巧合感到高兴:“那我们见面很方便。” 庄今和长久地沉默下来。 最后,他说:“我不接受见面。” “我想,我们的关系不能再进一步了,抱歉。”他轻轻抿着唇,没有等连环的回答,径直结束了通话。 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掉一个麻烦的关系,庄今和并不觉得轻松。 半夜三更,庄今和翻来覆去睡不着,时而想起连环说到“见面”时微微上扬的语气,时而又想起连桓说“小和哥慢慢考虑”,眼底有一抹羞涩和期待。 简直把人烦疯了。 向来冷静的庄今和掀被子下床,灌了一杯红酒,失眠半宿。 周一时,他没有去咖啡店。 在没想清楚前,人难免会生出逃避情绪。 庄今和冷冰冰地去上选修课,面无表情地点名。有个叫“周泽”的旷课第三次,庄今和当场给他挂了科,往常还有下最后通牒的一次机会。 一众学生面面相觑,噤若寒蝉,不知道为什么在全球变暖的情况下,冰山老师还能再降八十度。 他不去,连桓也不问,心照不宣地不打扰。 庄今和心情十分复杂——他并不知道连桓心情也十分复杂,并忧愁。 庄今和独自冷静了两日。“连环”悄无声息,大概这段关系就这么断了。 本就只是通过网络,脆弱而虚幻,没什么可惊讶或惋惜的。庄今和这样想着,把“滩涂”卸载了。 卸载应用的第二天,庄今和终于如往常一样,踏着晨光推开咖啡店的门。 结果连桓到了中午也没出现。 连桓正在医院,被气得半死。 连桓是被贝升铭一通电话从被窝里挖出来的。 贝老板三言两语交代完经过,发来地址,连桓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半分钟后瞬间清醒,开口骂了句脏话。 前两日和贝升铭聊到的那对主奴,终于搞出事儿了,贝升铭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二话不说,叫上连桓杀去医院。 两人在医院门口商量一番,统一口径他们愿意给sub提供帮助和保护,坚定地支持他,并将不合格的dom驱逐出“滩涂”俱乐部。 结果,sub不领情。 “我很好。”男孩侧躺在病床上,警惕地看着两个男人,又看贝升铭给他的证件,“‘滩涂’的老板和管理员?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认识艾格吗?他告诉我你受伤了。”贝升铭站在床尾,礼貌地向他解释,“拖了一点关系拿到的地址,请你见谅。” 男孩眼珠转了转:“我知道他,他和我的主人搭过话。” 贝升铭与连桓对视一眼,感到不妙。 果然,紧接着,男孩语气带着明显的排斥,说:“既然你们认识他,麻烦转告他,离我主人远一点。” 这是最糟糕的事情!连桓感到头疼,这小孩儿即使再次受伤,仍然对他的主人全身心地依恋着。 “艾格没有别的意思。”贝升铭举起双手,尽量让自己不会给对方造成任何压迫感,“他是我的sub。” “哦。”男孩不看他,漠然地拽了下被子,“那请您管好他。” 贝升铭:“……” 连桓:“……” 因为“艾格”,男孩相信了贝升铭和连桓的身份,不再有明显敌意,但他也没有交流的意愿。准确地说,他很希望面前的两个男人赶紧走。 连桓:“怎么称呼你?” 男孩不悦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连桓看了眼床头墙上的卡片,心平气和地说:“言意聪,叫你小言可以吗?” 男孩把嘴一抿,倔道:“随便。” “你的主人呢?”连桓一点生气的表情也没有,他自顾自搬了把椅子,顶着言意聪惊愕而抵触的眼神在床边坐下,“没人照顾你?” “我不用人照顾。”言意聪侧蜷在被子里,紧张地朝后避了避,“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找我还是找我主人?” 贝升铭心不在焉地玩手机:“都找。” 连桓:“来看看你。” 从病历卡上看,言意聪只有18岁,缩在雪白的被子里,更显得小。一张脸带着没退尽的婴儿肥,头发柔顺地耷拉着,小少年模样。 他有一双双眼皮很深的大眼睛,鼻子倒很英气,五官称得上出色,只不过此刻带着病气,眼底两圈没睡好的乌青。 言意聪显然对连桓的说辞很不信任,但连桓的长相气质非常具有欺骗性。 至少,对比起自称“滩涂”老板的老男人,眼前的青年始终带笑,说话温和,像一个亲切的哥哥。 连桓:“我们对会员都是很负责的,有人伤到需要住院,这种极少发生的事情,当然需要来看望一下。如果会员有什么需求,我们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连桓一本正经地瞎说,把重音放在“极少发生”四个字上,希望对方能明白暗示——你的主人要么极不负责,要么极不专业。 言意聪显然没懂,勉强开口:“好吧。那你们看过了,我挺好的。” 连桓:“……” 连桓:“你好小,玩这个多久了?” “没多久,成年后才玩的。”言意聪谨慎道,“半年吧。” 连桓:“那我和你差不多,可能更早一点,刚满18岁。” 言意聪:“你是管理员?” 连桓:“‘连环’是我的ID,‘九连环’的那个‘连环’。看过我发的帖子吗?” “哦,看过。”言意聪笑了笑,带着些许得意,说,“在我主人的帖子出来前,你的一直是热一。” 贝升铭玩着手机,笑出声来。连桓只道:“挺厉害的。” 他说完,盯着言意聪的表情,小孩果然高兴些许,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开始显示出愿意交谈的态度:“那当然。” 即使受伤,言意聪也对他的主人,没有任何不满。 终于有话题能进行下去,连桓与言意聪聊了片刻帖子,得知了几个信息。 性虐和拍照都是言意聪自愿的——他最早时不同意拍照,但他认为他的主人确实应该享有绝对的权力,因此很快就转变了想法。 还有,他们是24/7的主奴关系,这个关系,言意聪认为能持续一辈子。至于受伤,言意聪说,受伤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连桓莞尔:“能冒昧问问,你受了什么伤?严重不?” 言意聪蹙起眉,不想说。 “嗐,我就随便问问。”连桓转头看了看,从贝升铭脚边的塑料袋里摸出个苹果,“给你带水果,吃不?我去洗。” “不用。”言意聪脸色稍霁,冲床头柜努努嘴,“我刚吃过一个。” 床头柜上摆着把用完没洗的水果刀。连桓与贝升铭对视一眼,脸色稍霁。肛肠科的病人,住院,但能吃苹果,说明虽然糟糕,但还没有太糟糕。 话题中断了,言意聪又开始表现出轻微的焦躁。连桓看在眼里,没作声。 “你们……要等我的主人吗?”言意聪观察两人的表情,又看墙上的钟,“他一会儿会过来。” “他说今天要来陪我吃午饭。”言意聪补充道,羞涩地笑了笑。 那可真是太好了。 连桓拿面前的小孩没办法——他完全知道少年现在是什么状态,盲目信任自己的主人,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主奴关系之中。 如果这个时候告诉他,你的主人是有问题的,你应该离开他,那么百分之九十九,对方不仅不会领情,还会把连桓和贝升铭视作居心不良的敌人,并在被“迫害”后,更急切地向“主人”表达爱慕与忠心。 所以,连桓想要从另一方身上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