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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抬,恹恹地道:“明年再说。” “师弟,傀线甩出去,怎么样力道最巧?”庄冶跟着问了一句。 闻时依然没什么兴致,他只是刚好听到山道上有声音,顺手给庄冶做了个示范。结果傀线刚甩出去,他就怔了一下。 因为山道上拐过来的人,是尘不到。 那时候的闻时,傀术离封顶已经不远了。傀线以最刁钻的角度扫过去,速度快又有力,让都没法让。 于是,那几根傀线被尘不到抬手一拢,握进了手心里。雪白的棉线绕过他骨形修长的食指弯,又缠绕过无名指,垂落下去。 那是闻时第一次知道,傀线跟傀师的牵连究竟有多深。 那一瞬间,他半垂的眸光颤了一下。那只干净修长的手指牵握的好像不仅仅是几根丝绵线,而是探进了他的灵相。 他绷着傀线的手指蜷了一下,抬眸看着山道边的人。 “一阵子不见,就拿傀线偷袭我?”尘不到并不恼,笑问了他一句,便松开了手指。 傀线从他手指上滑落,其他人连忙恭恭敬敬地叫着“师父”,唯独闻时没吭声,敛了眉眼,把傀线往回收。 那天夜里,闻时又做了一场久违的梦。 还是那座尸山血海的空城,还是漫天遍野的鬼哭声。只是那些魑魅魍魉都变得模糊不清,像扭曲妖邪的剪影,鬼哭也忽近忽远,若隐若现,像叹息和低吟。 他站在鬼影包裹的空堂中,十指缠着丝丝挂挂的傀线,傀线湿漉漉的,不知是血还是汗顺着线慢慢往下滑,然后滴落下去,在他脚边聚成水洼。 他忽然听到背后有动静,猛地转过身去,拉紧傀线。却看见尘不到赤足站在那里,雪白的里杉松散着垂下来。 他目光深长,从半阖的眸子里落下来,看了闻时一眼,然后抬起手,拇指一一拨过他紧绷的傀线,抹掉了上面的水迹。 闻时看着他手指下的傀线,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 “叫人。”对方拎着他一根傀线,低声说。 闻时闭了一下眼,动了唇说:“尘不到。” 他在说出那三个字的瞬间惊醒过来。 手指上没拆的傀线本能地甩出去,打散了老毛停立的鸟架,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坐在榻上,蹙着眉,身体绷得很紧,跟梦里一样的雪白衣衫松散微乱,沾着不知何时出的汗。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水声潺潺,顺着屋檐滴落的时候,会发出粘腻暧昧的声响。闻时抿着唇,素白侧脸映在光下,缓着呼吸。 屋门忽然被人“笃笃”敲了两下,然后轻轻推开。 闻时抬头,看见尘不到提着灯站在门口。他的眸子里含着煌煌烛火,嗓音里带着睡意未消的微哑:“怎么了?” 闻时看着他,没答。 屋外忽然响起了一片闷雷声,惊得山间百虫乍动。 尘不到的目光微微下瞥,落在他手上。闻时低下头,看到自己黑雾缭绕、尘缘缠身,那是俗世间浓稠的爱恨悲喜,七情六欲。 第52章 拉锯 也许是灵相离体太久太久了, 重新回到身体的时候会生出一种陌生感,一方排斥,一方牵扯, 往来拉锯, 受罪的就成了闻时本人。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 痛感断断续续, 时轻时重,跟尘缘缠身时候的疼痛是一样的。以至于他有点分不清,那究竟是灵相入体带来的,还是回忆带来的。 但是所有的疼, 都被最后那个痴缠暧昧的梦境覆盖了。 闻时醒过来的时候,外面也下着雨。 雨水打在窗玻璃上的响声, 和打在松云山那间雅舍的屋顶有点像, 闷闷的。到处都是雨水汩汩流淌,潮湿的动静沿着屋檐墙根、沿着耳蜗,流进骨头缝里。 一样是在夜里, 房间里只有一盏灯,调得很暗,像当年的那豆烛火一样,无声无息地落下一圈光,不会晃眼。 但闻时还是抬手挡了一下。 他在手背下眯着眼睛, 那点光就从他眼睫的缝隙里漏下去,在阴影中映出一抹亮色。 “醒了?”有人忽然开口。 是谢问。 他低低沉沉的嗓音跟雨声一样, 在安静的房间里并不突兀。 闻时挡着光的手指却蜷了一下。 就在上一秒,他刚在回忆里听过这个人的声音, 只是没这么清晰。 对方披着雪白的长衣, 提灯倚在门边。山外滚着惊蛰的闷雷声,而他垂眸坐在竹榻上, 满身湿汗,心如鼓擂。 闻时闭了一下眼,从床上撑坐起来。 他“嗯”了一声,算是应答谢问的话。 躺了太久,浑身关节都变得紧绷僵硬,动起来咔咔作响。闻时垂着头,揉摁着后脖颈。他抿着的唇色很淡,单从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更看不出来他在梦里想起了多少前尘过往。 站在床边的谢问弯下腰,伸手调亮了床头灯。 闻时的目光从手肘间瞥扫过去,看向对方苍白瘦长的手指,梦里的场景又乍然落在眼前。 那些湿漉漉的傀线交错纠葛,或长或短,紧紧绷着。那是他灵相延伸出来的一部分,是他自己。 梦里的那只手同样苍白瘦长,捻着他的傀线,沉声对他说:“叫人”。 那是闻时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扫不开的东西—— 那个给了他名字、又给了他来处的人,在十多年后,成为了他不能说的俗世凡尘和痴妄欲念。 闻时抬起眼,看到了谢问在昏黄灯光下的侧脸。他衬衫解了两颗扣子,袖口挽上去,露出突出的腕骨,拇指拨捻着灯下的旋钮。一如当年披着长衣,提灯站在屋门前。 闻时忽然想不起来,19岁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处理那些隐秘心思的了。 无非是藏着闷着一声不吭,再借由书上学来的洗灵阵,一并洗掉。然后到了及冠之年,跟师兄们一起离开松云山。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想起来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也许是因为在那之后,他跟尘不到之间再没什么亲近的往来,举手投足间总隔着几分克制的距离。 就连趣事都寥寥可数,乏善可陈。 他压得太深了、躲得太远了。在尘不到眼里,可能就是个幼时惯于依赖、大了又忽而生疏的徒弟吧。 如此种种,闻时同样记不得了。 “头还疼么?”谢问的嗓音淹没在潺潺的雨声里。 房间里的灯亮了许多。闻时的手指依然搭在后颈上,毫无目的地揉摁着,目光就落在谢问脚边的影子上。 看着他,又错开他。 “不疼。”闻时应了一句,声音含着困意的微哑。 他从谢问身边收回视线,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 然后就听见床头什么东西轻磕了一下,他偏过脸,就见谢问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