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节
. 春节过后,回家过年的那批人返程上班,读书上学的进入新学期,村里人也渐渐忙了起来,地里田里有干不完的活,从早到晚满身疲惫。 陈子轻是个大闲人,他不种地不开田了,有的吃就吃,没得吃就把自己饿死。 当然,饿死是不可能的,村里这家那家隔三岔五的喊他过去吃饭,有的直接把饭菜给他端上门,他的生活节奏往吃百家饭上面走了。 天气刚回暖,梁云就请假回村,她进门前满面忧伤,进门的那一刻就扬起在外地总耷拉着的嘴角,脸上露出笑脸:“嫂子。” 陈子轻在摇椅上躺着,睁眼瞅瞅她,又把眼睛闭上了,似乎很嫌弃她老来回跑。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喜欢人情世故的小姑娘,多年后会这么念家。 陈子轻不爱唠叨,但梁云爱,她会问他吃喝拉撒,什么都要过问,烦得很。 “嫂子,你看我给你买的这件褂子。”梁云拿着褂子举在他眼前,“怎么样,颜色款式都还不错吧,你试一下。” 陈子轻犯懒:“不想试。” 梁云笑盈盈的:“嫂子,你就试一试吧。” 陈子轻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行行行,我试。” 不多时,那件新衣服就穿在了陈子轻的身上,他本来长得不显年纪,是梁津川走后突然老下来的,现在他瘦多了,头发也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的,是一夜之间,还是一天天白的。 梁云拍着他背上褶皱,抚了抚他袖口跟衣角:“蛮合身。” 陈子轻说:“我衣服多得穿不过来。” “那就慢慢穿。”梁云热络着,“还有双鞋,你也穿上看看。” 陈子轻懒洋洋的:“我脚又没缩水,不还是那个鞋码,你都知道的,你常买,不用试了,肯定能穿。” 梁云非要他试,他头疼,全程撇着嘴角配合。 到吃饭的时候,梁云状似随意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陈子轻吃掉碗里的莴笋叶子,口齿不清地说,“我这不是吗。” 言下之意是,现状就是他想要的,他也会维持。 这答案在梁云的意料之中,她没有再问,只是偷摸给王建华发了个信息。 “小云,你马上就四十了,这辈子真不结婚了啊?”陈子轻忽然说,“那你生了病,床前没个人伺候……去养老院也可以,不过养老院这一行不靠谱的多,你得提早做调查,趁自己精力不错的时候选好老了以后要待的地方,你在村里养老是不太行的,村里到时候怕是没几个人了,医疗方面也跟不上……” 梁云心里敏感地想,嫂子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像是临终遗言。 “嫂子,你——” 梁云话没说完整,眼睛就红了:“你别做傻事,我哥守着你呢。” 陈子轻笑笑,守个屁哦,他走啦。 “别多想,我不做傻事。”陈子轻安抚担惊受怕的梁云,“但是呢,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你的嫂子我也会老,也会死的,你老了,我肯定就不在了。” 梁云像怕被丢下的小孩:“不可能,我们差不了多少岁,你没病没痛的。” 陈子轻又笑:“差不了多少岁?差了整整八岁呢。” “才八岁。”梁云垂眼吃饭,“嫂子你看王叔,头发染黑了显年轻,回头我也给你染。” 陈子轻嘀咕:“我不染,头发黑了脸还是老的,怪得很,你看他那样,没眼看。” 梁云:“……” “嫂子,虽然人是群体动物,但人也是孤独的。”她学她哥,夹了点肉丝到嫂子碗里,“我可以确定,我不需要深交的朋友,也不需要伴侣和孩子,至于疗养院,将来有需要我会留意,到时我们一起去住。” 陈子轻“噢”了一声,算了,顺其自然了。 . 王建华收到梁云的短信就挂心上了,他来下庙村看望陈子轻,犹豫着说出在心里放了一些日子的话:“南星,你要是实在太想梁董,那你就招魂,你把他招出来。” 陈子轻啃着梨子的硬皮,嚼里面的甜水:“我招不出来。” “怎么会。”王建华诧异,“你画不好符做不了道法这事,不都是你瞎编的吗。” 陈子轻吐出没味道的梨子皮渣:“以前是瞎编的,现在是真的了。” 王建华不是很信。 陈子轻缓慢地叹了一口气:“我招不出他的鬼魂,他也没留在这里,他走了。” 王建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惆怅与失落。 “而且人是人,鬼是鬼,阴是阴,阳是阳,”陈子轻吃梨子肉,情绪平稳而冷静,“不能乱了规律。” 王建华说:“那你想他的时候……” 陈子轻轻松地打断道:“啊呀,王叔,人死不能复生,我不会想他想很久的。” 王建华还想说什么,陈子轻给他一个梨。 “吃梨吧。” 王建华就不说了,吃梨了。 . 陈子轻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不会想梁津川想很久,他很清楚,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他就会一直想着梁津川。 一有个好天气,陈子轻就背着手去山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上下山多少次。 所以他就趁这副身体还能走得动,就多走走,也不干别的,只把梁津川那个小坟前的草拔掉,擦擦墓碑上的灰,摸两下小照片上的人。 时间不会因为少了哪个人,就走慢了。 到陈子轻过生日这天,他把梁津川的遗像摆在椅子上,认真望了望。 给梁津川换个位置。 “我过生日了,你陪我吃长寿面。”陈子轻拿起架在碗上的筷子,捞起一筷子面吹吹,“不是李南星的生日,是轻轻的生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所以就你陪我过。” 陈子轻把一筷子面送到嘴边,余光瞟给遗像,他把筷子一放,又去给遗像换位置, 换了好几次。 怎么都不对,哪可能对啊,这只是个遗像,不是活人。 陈子轻把椅子上的遗像拿起来,捧在身前,一眼不眨地看着:“津川,等你生日了,你怎么吃长寿面啊?” “我可以代你吃。”陈子轻为自己的聪明笑了下,然后就收起了笑容,蹙着眉心对遗像上的人抱怨地说出两个字,“骗子。” “答应我要长命百岁,根本没做到。” “不是说话永远算数吗。” 陈子轻把遗像放在他旁边,让遗像上的人看着他吃长寿面,他一筷子一筷子的捞着吃。 一碗长寿面吃完,遗像上沾了层面香,好似也跟着一起吃了。 “梁津川,关于你说到做不到这件事,你一直都没跟我道歉。”陈子轻双手托腮,“你欠我一声对不起,以后要还我。” “必须还。” 陈子轻咬牙:“不然不行。” . 有天夜里,陈子轻做了个梦,他梦到梁津川跪在他腿间,双手掐着他的脖子,神经病地问他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 窒息让陈子轻脸涨红渗紫,他张着嘴想喘气,带来的却是更强烈的晕眩。 梁津川手上力道不减,是真的要把他的脖子掐断,他在本能的求生欲之下,指甲用力抓抠上梁津川的手背。 或许是疼到了,梁津川的禁锢有一霎那间的凝滞,陈子轻在那点缝隙里扒着他的胳膊爬起来,骑在他身上,发泄很久以来的痛苦。 “我不想吗?” “我也想啊,我走不了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决定自己什么时候走。” 梁津川委屈怨恨地瞪着他,眼眶开始变红,眼泪一颗颗地顺着眼尾掉出来,长睫泛潮。 陈子轻心疼地哄着:“好了好了,我快走了。” 他弯下腰背,用力把梁津川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你再等等,再等一下子好不好。” 梁津川把脸埋在他胸脯里,喉咙深处传出一声接一声的哽咽。 陈子轻醒了,他躺在床上,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原来是一场梦。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他都走了。” 陈子轻支着手臂坐起来,他脱下睡衣就要放一边,手上动作忽地一顿。 下一秒就抓住睡衣前面一块布料,攥在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捻着这布料,怎么觉得,真的有点潮。 陈子轻的指尖有点抖,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昨晚到底是不是梦…… “咯咯咯——” 屋后不知道哪家的公鸡打鸣了。 陈子轻被那鸣叫拉回到现实中来,他把睡衣叠好放在枕头边,不洗了,晚上接着穿。 . 从那以后,梁津川就没来过陈子轻的梦里了。 大概是信了他说的,就快走了的话。 陈子轻没有很快离开,他在村里过完春天,进到夏天,跨进秋天,迎来了寒冬,又一春。 集团高层带律师来处理公务,陈子轻该签字的签字,是他让他们来的。 因为陈子轻的直觉告诉他,快到登出时间了。 梁津川留下了数不清的财富,那么大个集团,没有子嗣继承,即便陈子轻有意收养一个当继承人,也来不及培养了。 况且陈子轻个人也有一笔相当厚的积蓄,房产更是好多。 都卖了,能卖的全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