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被炭火烘暖的屋内,一架小锅在泥炉上,锅里头是冒着泡的糖浆。殷庆炎凑在近前看糖浆翻滚,嗅那些随着热气飘出的甜腻香味。 一个糖泡突然破了,殷庆炎感觉有什么突然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将自己向后拉开两步。只感受着遮眼的粗糙手掌,他就知道来人是三福。 “不要凑太近,当心烫了脸。”三福另一只手上端着洗净串好的山楂。他坐到锅前,将一串山楂伸进糖浆里滚一圈,再拿出来,甩在擦干净的铁板上。 明黄色的糖浆在铁板上开出一朵花,三福将这朵生长在山楂上的黄花拿起来,递给小世子。 殷庆炎接过山楂,道了声谢,又看着三福给他画了几个糖画,有展翅欲飞的鸟雀,有奔势猛烈的虎狼。 他问三福:“你是何时学的这些?” “从小就学了。”三福笑着说,“这以前可是老奴用来吃饭的本事。” 殷庆炎以前跟着三福上过街,见卖糖葫芦和糖画的摊位前总是挤着许多人。他问:“既然有吃饭的本事,为何还会无钱可用?” 三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好半晌没能回答上小世子的问话。泥炉中的炭火噼啪一声,缓和了这突然沉寂下去的气氛。 “世子啊……这世上有太多不顺人心意的事,老奴就恰好遇到了一两件。”三福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与炭火和落雪间杂在一起,“以前,天行里有很多卖糖葫芦和糖画的人,这两样手艺老奴都会,因为来的早,做的好,生意比较红火。有同行的人嫉妒,便和卖山楂的人好上了,不再卖给老奴山楂;有的和卖糖的人串通一气,卖给老奴坏了的糖。” “他们截断了老奴谋生的两条路,还强卖坏糖。老奴见糖是坏的,不肯买,他们便抢走了老奴的钱,所以老奴没钱啦,一时半会儿也没别的谋生路。” 殷庆炎问:“他们抢钱,你为何不报官?” “……”三福又沉默了,见那颗金黄色的小脑袋凑在自己的膝前,他想伸手摸一摸,又觉得不能冒犯世子,最终手只是抬起来了一下,没落到世子头上去。 一只小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他的手指。殷庆炎追问道:“本世子在问你,为何不报官?” “……因为官不求真相,只求财。”三福轻声说,“官收了他们的钱,把老奴打了出去。” “……”殷庆炎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天子脚下,竟敢公然受贿,这等祸害,留他不得。那官叫什么名字?明日本世子去给你讨个公道,让他付出代价。” 这等祸害,确实留不得,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穷人要因此受害,三福便将那官员的名字告诉了小世子。 殷庆炎看着三福疤痕与老茧纵横的双手,心想厚茧无可避免,但他不愿看见亲近之人的手上有伤疤。 好像他晚来一步,没有护到对方一样。 …… 谢家出事时,三福正在临街的肉铺前,带着新来的厨娘挑选猪肉。 得到世子受伤消息的三福狂奔至谢府门前,将胸前不断流血的殷庆炎接过来,简单止血后带去就近的医馆。皇城里的天子听到了消息,连派三名太医出来给小世子诊治。 奄奄一息的小世子仰卧在床上,无意识地流着泪。 “三福……我好痛啊……” “睡一觉吧,睡着就感觉不到痛了。”三福见殷庆炎伸手向他这边摸索,赶忙递过去一只手,让小世子能握着他的手指,求个安心。 他见殷庆炎鬓边下冷汗,疼得嘴唇都在颤抖,想说些什么转移小世子的注意力,可张了张嘴,又发现自己没读过书,不会说什么风雅又逗趣的话。 小世子突然开口说道:“我把我的好友杀了。” 在殷庆炎接受太医抢救时,三福已经跟谢府门前的人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谢川他知道,时常去王府门前叫殷庆炎出去玩的那个谢家小孩,瞧着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没想到心眼这么坏。 此时见殷庆炎这么说,三福连忙道:“那种人算不得好友!世子,有害于您的都是坏人,当杀!这人呐,好时,就真的跟您好;坏时,也是真的对您坏。就算是老奴,也有变坏的一天,到那时,您也该杀我!” 小世子怔怔地看着三福,片刻后哽咽着说:“可我不想杀你。” 三福神色一怔,随后笑道:“那老奴会注意,不成为世子需要杀掉的人。” “你要说到做到……” “一定说到做到。” 三福真的做到了。 -------------------- 第83章 番外:永夜难明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 四月的天行难得有雨,天阴云暗,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沂地的风沙多,雨前狂风呼啸,将砂石全都打在窗棂,像无数索命的冤魂,不断敲击着罪魁祸首的窗。 十一二岁的刘子博坐在书桌前,往往一坐就是一整日。他是家中备受期望的长子,得为之后的弟弟妹妹做个优秀的表率……他必须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他一手翻着面前的诗书策论,一手执笔记录着读书的感悟。蘸墨速度太快,那些被下人提早磨好的墨水飞溅出砚,染脏了他的浅色衣袍。 如此,才能算是勤奋好学。 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贪玩,但刘子博的自制力似乎强到可怕。他长到这么大唯一的一次玩闹就是去姨娘房里抱了一下小弟弟,还失手将弟弟给摔了,被父亲好一顿训斥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