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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25节

    已经到主楼门口了,余嘉鸿从篮子里挑了一朵火红的扶桑花。

    进餐厅他把扶桑花递给老太太:“嫲嫲,应澜给您摘的花,祝您人比花娇!”

    前半句老太太笑得跟花儿一样,后半句老太太伸手打他:“油嘴滑舌,这话跟应澜说去。”

    “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嫲嫲。”

    老太太看着牵着余嘉鹄出来的大太太说:“你妈没有?”

    “我妈今天有她儿媳妇剪的一篮子花。”余嘉鸿说。

    叶应澜伸手牵小弟的手:“嘉鹄!跟大哥哥和大嫂嫂吃饭,好不好?”

    “好!”余嘉鹄牵住叶应澜的手。

    昨日余嘉鸿喝醉没起,叶应澜下楼炖了粥,跟着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刚开始嘉鹄是老太爷抱着,等要吃早饭了,婆婆把小儿子抱过去,哄儿子吃饭,嘉莉吃完再来替婆婆带孩子,婆婆才匆匆吃完一碗已经涨满的面线。

    “你们吃。”大太太要过来牵孩子的手。

    “妈,我们俩能照顾他。”余嘉鸿把孩子抱起,“弟弟喜欢跟哥哥嫂嫂在一起,对吧?”

    “喜欢。”

    余嘉鸿把孩子安排在他们俩中间,叶应澜给小弟夹了一个菜头粿:“嘉鹄要加油吃,吃多了,才能长得跟哥哥一样高。”

    小家伙点头:“嗯。”

    叶应澜发现嘉萱一直往自己这里看,她看向妹妹,余嘉鸿应该也发现了,他问:“一直看你们嫂子做什么?”余嘉鸿明知故问。

    余嘉萱说:“大嫂嫂好漂亮。”

    “是看上你们嫂嫂的裙子了吧?”余嘉鸿问妹妹。

    余嘉萱点头:“真的好漂亮。”但是妈妈不许她们穿。

    “过两天带你们去百货公司买。”余嘉鸿问妹妹们。

    “真的啊?”余嘉萱惊喜。

    “小姑娘不要穿得太花哨。一个贤惠的女人,不能把心思都放在打扮上。”老太太说道,“女人呢!在家伺候好长辈,抚养孩子,让男人在外无忧就好了。打扮要有分寸,整日花枝招展,不好。”

    叶应澜看着面前的捞化,老太太这是在敲打她了。南洋就是这样,明明男人百年前都开始穿洋装了,女人时至今日穿件洋装还要被说。就当没听见吧!

    她低头吃捞化,捞化看似清淡,却是骨汤打底,下水处理干净,加上海鲜的鲜味,味道很好。

    她不说,边上的余嘉鸿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嫲嫲,现在星洲有些家底的人家,男孩儿都被送到西洋学堂,乃至像我一样留洋,但是姑娘最多读个女校,甚至女校里很多还是教女红针织,插花做饭。你们把我们培养成了眼界开阔,接受了西洋思想的青年,可你们给我们培养的媳妇,还是那种只差裹小脚的三从四德的传统女人。我想跟媳妇跳舞,她说她会做饭,我想听媳妇弹钢琴,她说她会做衣服,我希望她穿着漂亮的礼服陪我去看赛马,她说她只会铺床叠被。我想跟她聊聊雪莱和普希金,她说她只知道三从四德。如果我娶的不是应澜,而是这么一个女孩子,我想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跟她适应,也可能一辈子都适应不了,最后她只是余叶氏。”

    “你是年纪轻不知道贤惠的女人有多好。”老太太跟孙子说。

    “这不是贤惠,是浪费。她从懂事开始就学的做饭做衣服,她把这些都做出花儿来了,实际上家里都有佣人会做。像我妈,每天五点起床,必然要亲手做几道吃食,您觉得她伺候了您二老,照顾了我爸,还疼爱了我们这些孩子,是真贤惠。可您仔细想一下,她要是每天不这么早起床,我们依然可以吃到热气腾腾的早餐,会有很大的差别吗?但是,她的日子却过得舒坦很多。”

    “嘉鸿!”大太太喝止儿子。

    余嘉鸿笑嘻嘻地说:“妈,您是嫁进了余家,那是您幸运。所有人都感激您的付出,都说您好。要是碰到了不讲理的公婆,不知道您好的丈夫,没有感恩之情的儿女呢?”

    大太太不再说话。

    上辈子自己回到南洋,除了长辈全都惨死,家人大多成了牌位,还有被逼疯了的嘉莉。

    嘉莉是按照余家规矩教出来的姑娘,选的女婿是和余家有生意来往的黄家,也是十里红妆送嫁,嫁过去一年之后,那个男人娶了小,嘉莉还上上下下操持一大家子。

    星洲沦陷,余家家破人亡,哪怕嘉莉再贤惠,二房立马替代了嘉莉,还把嘉莉刚刚生下的儿子抱走。嘉莉受不了娘家巨变,夫家翻脸,看不到骨肉,她疯了。

    自己回来的时候,秀玉刚刚把嘉莉从疯人院接回来。看见妹妹疯成那样,还惦记着孩子,他心疼到无法自抑。

    不能寄希望于给嘉莉找个好人家,毕竟余嘉鹏也是叶老太爷给孙女千挑万选的,嘉莉的丈夫也是家里层层把关的,结果呢?

    其实嘉莉和应澜面临的情况差不多,应澜还有勇气离婚,还能带着车队回国,嘉莉呢?

    余嘉鸿看向老太爷:“我现在是在为妹妹们担心,外头不是每一家都是咱们家这么讲规矩,这么讲信义的。外面接受了新派思想的后生,是看不上封建社会遗物的。我们既然能在男儿的培养上与时俱进,那么女孩儿的培养也该如此。阿公,您说呢?”

    老太爷笑出声来:“你想带妹妹们去百货公司,想让你妈早上多睡会儿,想让你媳妇儿穿洋装。就直说!拐着弯骂我们是老封建是什么意思?”

    “阿公、嫲嫲怎么可能是老封建?要是老封建,我压根就不会说。因为说了也说不通。我是知道阿公就是特别能顺应潮流,明白我们年轻人心思的人,才敢跟阿公讲我的想法。”余嘉鸿再次拍马屁,“应澜今天穿的衣服是我挑的,我眼光好吗?”

    叶应澜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拿了餐巾给余嘉鹄擦脸缓解尴尬:“小脸成花猫了。”

    老太太看见这一幕,是留洋的孙子让孙媳妇穿的洋装,这也怨不得孙媳妇,孙媳妇疼爱幼弟,挺好的。老太太说:“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等着你们早点为我们添金孙,我们早点做祖祖。”

    “嫲嫲,我妈昨天还跟我说,让我好好养伤,不让我胡来。您现在又催,我到底听谁的?”

    别人大笑,叶应澜窘迫,嫌他没脸没皮,给他塞了一个生煎馒头。

    “这才结婚几天,就被媳妇嫌弃了?”大太太越过大儿子跟小儿子说,“弟啊,咱们可不能学你哥哥。”

    “妈妈,我会乖乖的。”纯真的嘉鹄一脸认真地回答。

    余嘉鸿越过弟弟,问叶应澜:“不要特地选日子了?今天下午三四点,我先去车行接你,再接嘉莉和嘉萱,一起去百货公司?晚上带她们一起去吃西餐?”

    嘉莉和嘉萱互相看,一脸期待。

    “妹妹们不是有课吗?几点结束?”叶应澜问。

    “大嫂嫂,我们两点就结束了。”嘉萱接得快。

    大太太抬头看了一眼嘉萱,嘉萱低下了头。

    大太太转头跟儿子说:“到底是姑娘家,不要玩得太晚,你们三点接她们去,不要在外头吃晚饭了。”

    “好。”

    老太爷抬头:“月娥,儿子长大了,也娶了媳妇,他的孝心你也受着,早上不要早起做早餐了,陪着我们一起吃饭就好了。”

    “爸妈喜欢吃我做的饭菜,我开心还来不及。”大太太无奈地看儿子,“这孩子满脑子都是新思想。”

    老太太笑:“这是儿子的孝心,你该高兴。我们喜欢你做的饭菜,中午、晚上也可以给我们做,一样的。”

    “爸妈就是疼我。”大太太说。

    自己刚才提了一句,余嘉鸿谈笑之间就让亲妈不要早起,也为自己和两个妹妹争取了穿着,乃至可以出门的自由,还哄得二老高兴。难怪人家短短时间就能成为南洋首富。

    老太爷吃好了,开始漱口,佣人拿了今日的早报进来。余嘉鸿也吃完了,也拿了一份翻看。

    头版头条依然是上海战事的新闻,日军在上海遭到了中国军队的奋力抵抗,当初宣扬三个月就要打下中国,现在依旧在上海鏖战。

    为了达到震慑的目的,日军空军对沿海沿长江的居民区和非军事目标,包括了学校、医院和育婴堂等设施进行疯狂轰炸。

    文章配了一张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妇女尸体边坐着一个婴孩的照片,而这条下面的一篇新闻让余嘉鸿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去:《空军英烈沈云杀身成仁》

    没有图片,只有黑白的字,新闻里说沈云驾驶老旧飞机与日军飞机在空中交战,为了掩护队友撤退,弹药将尽,寡不敌众,他自知无法返航,毅然决然冲向敌机。

    在这些文字背后,是他骑马摔下去后,伸向他的一只手,是他思乡,躲在屋里痛哭之后,端到他面前一碗炒饭。

    余嘉鸿十岁去美国,姨夫是外交官,在他十四岁时,姨夫姨妈就离开了美国去欧洲赴任,他一个人在寄宿中学读书。

    在中学里他认识了大他两岁的沈云,他邀请自己去他家作客,他们家祖辈被贩卖来美国,凭着勤劳和坚韧,从最初的劳工到现在拥有自己的庄园。

    他的家人热情好客,给了自己很多帮助,而自己跟在沈哥的屁股后面,做沈哥的跟班。

    没有父母在边上,他第一次一觉醒来裤子弄脏了,不懂是为什么,问沈哥,沈哥边笑他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边跟他说他长大了。

    直到自己进大学的那年,沈哥报名旧金山旅美中华航空学校,那是一所专门招募华人子弟,参加航空培训,回国参战的学校。

    沈哥去中国前找自己吃饭,他先是豪迈地说:“等哥哥把鬼子赶走,开飞机带你畅游祖国河山。”

    后来他喝到微醺,又说得伤感:“若是我为国牺牲,不必为我悲伤,我只是长眠在了母国的土地上。”

    如w.l今,终究化作这一行行的黑字……

    第24章

    叶应澜察觉了余嘉鸿不对劲:“嘉鸿。”

    余嘉鸿不想让家人担心,他扯出一抹笑容:“嗯?”

    叶应澜见报纸上的照片,她看了也心里难受。大约他也是看到了这张照片吧?

    报纸上的文字太沉重,老太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出去走走。”

    “怎么了?”大太太问大爷。

    大爷把报纸推给她,大太太是生了四个孩子的妈,怎么看得了这个,眼泪一下涌了出来:“这些畜生。”

    大爷默默地拍大太太的背,老太太也是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往里走去。

    叶应澜和余嘉鸿,闷声不语地往东楼去。

    走过回廊,余嘉鸿往楼上走,他一脚绊在楼梯上,叶应澜眼疾手快托了他一把,她担心:“嘉鸿。”

    “我们回房。”余嘉鸿抓着楼梯扶手。

    叶应澜看见那张图也伤心,也难受,但是没他反应那么大,一定还有其他。

    叶应澜看着余嘉鸿一步一步上楼去,直到拉开了门,他们进了房,余嘉鸿才抱住她。

    叶应澜抱着他颤抖的身体:“嘉鸿,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报纸上牺牲的沈云是我在美国最好的朋友……”

    余嘉鸿以为自己两世为人,已经经历太多太多苦难,早已麻木。但是当苦难重复,他并没有麻木,依旧心痛到无法呼吸。

    竟是这样,叶应澜除了抱住他,没有其他言语可以安慰。

    过了许久,余嘉鸿放开了她:“走吧!你去车行,我去轮船公司。”

    “要不你在家歇一天?”叶应澜很担心。

    “不用。”心会痛,但是即便是得知她牺牲的消息,他也依然跑完了自己任务。

    只是后来每次,经过她出事的那一段,他会在那里停下抽一支烟,缓一缓自己的情绪。

    人有心,就会疼,人有责任,就能撑,重活一回也是如此。

    他说:“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尽快调适好心情,多做一点事,速度快了一点,就能少死一些人。”

    余嘉鸿跟她说,“我是这么想的,昨天晚上我们商量的想法,最好跟你爷爷商量一下,他老人家见多识广,而且有各种人脉,可以更好更快地把事情推进下去。你等下去了车行,给爷爷打个电话,看看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俩过去跟他商量。”

    “好。”叶应澜仔细看他,“你真的没事?”

    “没事。

    叶应澜拿起手提包:“那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