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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薄幸 第174节

    这场祸乱起因是谁。

    无数声质问想要宣之于口,声到喉间,却一字难言。

    晚晚痛苦地闭了下眼睛。

    从得知楚行月并不曾背叛之后,或许有那么几个时刻,作为被楚行月悉心爱护了那么多年的师妹,她有过但愿从此相安无事、相忘江湖此生不见的想法。

    可再一想,想到容厌因为楚氏受过的屈辱和折磨,她便想着,她怎么都不会插手,容厌如何做她都能够理解和接受,他身上至今还有楚行月曾经对他用刑留下的伤痕,他没道理因为她而谅解楚氏,鲜血的罪孽只能用鲜血来偿还。

    明明容厌是皇帝,楚行月是罪族余孽,本应该担心的是容厌对楚行月动手……

    可到头来,囹圄之中囚的是容厌。

    楚行月终究只是为了毁灭而来。

    战火之中,晚晚忽然读懂了,整洁如新的妙晚娘娘庙是楚行月无声的仁慈和告白。

    看着最繁华之地民不聊生,她这一刻却只觉得不可理喻和……蔓延入骨髓的恶心。

    行伍穿过外城,渐渐抵达内城门。

    内城军士整齐有序地清出一片区域,迎这精兵和归来的皇后娘娘入城。

    晚晚丝毫不敢松懈,睁大了眼睛将那些她忍看的、不忍看的全都收入眼底。城门外遍布投石、火烧的痕迹,可城墙上军事的士气却丝毫不见低迷,巡逻和布障人人皆锐气满满、坚不可摧。

    守卫森严有序,不见慌乱,有这等沉着在,晚晚终于笃信了,上陵完全应对得了楚行月,

    一直等到她进入内城城门,此时才稍微放松了些。

    楚行月也不是稳坐赢家。

    有这般士气和面貌,不过今日一日,上陵撑到明日晁兆所率大军前来,想来不会是什么难事。

    晚晚紧紧攥着的掌心在这一刻终于能够彻底松开。

    掌心的热痛此时一齐传来,她闭了闭眼,终于松了一口气,唇角勉强地扯出一丝笑。

    就知道。

    可还是亲眼所见才能放心。

    容厌的能力和手段,她一直是知道的。前世的她怎么都压不倒他,这一世她也不喜容厌的步步谋算和掌控欲,可这一刻,她却庆幸。

    庆幸容厌是足够有手腕有心机的帝王,他那么有本事,那么能让人放心,区区楚行月,于他不过是隔靴搔痒,怎么可能伤得到他。

    望着有序的守城,晚晚千万分庆幸,再次抓紧缰绳,进得内城。

    内城的情况要比外城好得多,家家虽闭户,却不见硝烟和交战的刀戈。

    主干道上只见一队队的士兵来回巡逻严阵以待,终于到了宫门口,见到她,守卫立刻开门,晚晚一路看到宫中熟悉的面孔。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越来越平静,就算兵变,也都是在可控范围之内,看这内城的士气都已经再明白不过地告诉她了的。

    可亲眼见不到容厌,每一时每一刻她却越来越焦急,心脏几乎跳出来,难以安心。

    晚晚潜意识中恐慌起来,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

    她没有下马,依旧伏在马背上快速往前。

    去御书房。

    快让她看到他啊,让她能亲眼确定他平安无事。

    她不喜欢他这样瞒她避她,可是……只要让她看到好端端的他,这次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一年前,她也曾借着挡箭,险些死在容厌怀中,他眼中漫开小心翼翼的恐惧,颤抖着嗓音唤她的名字,也是这次开始,他待她开始小心翼翼,再不敢伤到她碰到她。

    到了今日,因果反转,她终究是……也尝到了害怕的滋味。

    -

    皇宫临时在御书房和朝会大殿之间寻了一处宫室,作为这次平叛的议事之所。

    张群玉正居上首,有条不紊地设计着如何能在不激怒楚行月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护住城中臣民,等到明日晁兆的大军到来。

    宫室内,朝臣共同围坐一处,神色不尽相同。

    张群玉默不作声将一切收入眼底。

    自从兵变开始,他便一直不曾合眼。

    容厌身体支撑不住,他要代容厌掌控内城和皇宫之内的兵士,要稳住军心民心,要守住这座皇城……

    而在庙堂之中,他还得想方设法安定这些朝中大臣的心思,不能在这个关头让人生出二心。

    他此刻是完全在容厌的位置上,所做出的考量也不只是作为一个臣子。

    坐在最上首,下面人的各怀心思尽收眼中,张群玉早就知道人心复杂,可真的到了这个位置,难免还是有种厌倦的无力之感。

    他唇色已经发白,轻轻闭了下眼睛。

    此时外面有人来报,皇后娘娘带着数千精兵,已经从城外入了皇宫。

    张群玉眼中亮了些,立刻起身出门去。

    一出门,便见宫道之间,晚晚策马而来。

    她发间珠翠早已被当作累赘丢掉,身上的宫装也沾上了灰尘染上了四面溅出的血迹,形容略显狼狈,一双眼却明亮急切如星子。

    这般瞧见她的那一刻,珠玉奔来,张群玉不自觉扣紧手指。

    晚晚看到张群玉,及时在他身边勒马,抓着缰绳下马,双脚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她双腿软地几乎站不稳。

    张群玉顿了顿,心无旁骛地伸出小臂,方便她能借力站稳。

    晚晚道了一声谢,而后立刻焦急问:“容厌呢?”

    她只觉心头有火烧灼,惊恐焦急,等不及张群玉回答,仓皇便往他身后去看。

    她知道容厌不喜欢和她分开,每回她独自出宫回来,他都会在她最容易看到的地方等着。

    可这回,她怎么都看不到他。

    他不该在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等着她吗?

    张群玉平静地引着晚晚往御书房走,道:“陛下在御书房,昨夜兵变,陛下劳心费神,晨间便让我等退开。”

    难怪朝臣齐聚之地看不到他。

    张群玉神色平静而从容,他身上的这股清宁气场让晚晚心神也安定了些。

    张群玉面上没有什么异样,容厌也应当没事。

    一重重的安定场面不断告诉她可以放心。

    晚晚想着,果然,她就应该好好相信容厌的。

    他怎么会有事呢?

    只是,容厌身体还没好转起来,他就算能撑过一整个晚上,也撑不住白日还要继续劳神。

    晚晚立刻紧接着道:“准备好金针,还有椒房宫中我常用的药箱,一齐带过去。”

    过度劳累的喘息难以缓下,她看向这处宫室之后,那是御书房的方向。

    遥遥望着,就算目光无法到达,可至少她知道,他就在那里。

    夹杂着血腥气的风自南向北地吹,吹过皇宫的红墙和各色琉璃瓦,吹过庭院中的梨花,经行御书房门前的大片广场和高陛,吹动了门口守卫手中长枪的红缨。

    天色不好,御书房紧紧闭着门窗,室内昏暗,仅靠着天光下惨白的灯烛视物。

    容厌眼前已经看不清东西,他面朝着南方,朝着御书房门外的方向。

    许是无望。

    铺天盖地、无限的孤冷凄寒浸入骨髓,前世千万人环绕之下的殡天依旧是透骨的湿寒,蔓延到了今生最后的知觉之中。

    原来如此。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晚晚手腕上总会带着珠串手镯,像是要藏住什么,为什么晚晚总是担心他会伤害她、伤害她身边的人,为什么她那么难接受他、那么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为什么不论他如何卑微都无法求得她更多的爱意……

    可是,她已经……很傻了。

    明明她想起了前世,却还愿意爱他。

    一直以来,他都在苛求些什么啊。

    容厌眼眶又涌出大股的鲜血,血泪让他面容凄美恐怖起来。

    张群玉问他会不会后悔,他那时回答,求仁得仁,固所愿也。

    可真到了这时……他悔了。

    他容厌此生,不悔生,父母待他的爱恨交织,总归他也算是有过片刻温情。不悔死,在罪孽中苟且,用鲜血抹平过往,即便身陨他也算得偿所愿。不悔他这一世逆流而上,从被裹挟控制,到能选择自己如何生如何死,他已经是这大世极为幸运的人。

    可他后悔,他欲根入骨,偏执难驯,他无知地什么都不知道,这一世却残忍地只顾着对于晚晚过于苛求,贪心过度,伤人伤己。

    他最后的记忆和思绪停留在他最爱的人身上。

    覆水难收,汹涌的愧疚与爱意,他最后倒下的动静,却也不过是带倒了桌面上的琉璃摆件。

    一朝琉璃碎。

    如珠玉绽开,一道清脆的声响跌出。

    门口守卫忽然听得一声玉碎之声,一怔。

    守卫几人面面相觑,再听不到声音,几人对视一眼,由一人轻轻叩门,“陛下?”

    门后不见回应。

    又几声请示。

    这次得不到回应,守卫的几人时常在御书房外守着,见识过陛下曾经昏倒在御书房中,此时脑中的弦绷紧,暗卫亦现身,御书房的大门被慌忙从外推开。

    天光从外面乍然打入昏暗的宫室之中,照亮高台。

    守卫等人正要步入其中,在看到里面情形的那一刻,骤然瞪大了眼。

    守在外面的太医令定睛看了看里面,顾不得礼仪直接抬步快速冲进殿中。

    上陵的天空黑沉,乌云密布,此时的天空又落了一场细雨。

    不过片刻,张群玉已经搀着晚晚快步而来,走上高陛的那几步,晚晚几乎是强撑着跑起来。

    雨水打湿了额发,湿淋淋地贴在额上,她无心理会,躬身大口呼吸着,心脏几乎要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