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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斐然 第73节

    伍兰德完全没接收到太太的讯号,反而津津有味地又跟商檠业夸了几句。

    商明宝聚精会神地听着,记下了“微山生命”这个关键词。听上去,他父亲是挺厉害的人。是了,商明宝想起来,她曾撞见过他们争吵,那个男人开着劳斯莱斯库里南来的,言语神色只有高高在上和不耐烦,将向斐然的理想志趣贬低得一文不值。

    “原来是他?”

    出神间,听到温有宜一句。

    商明宝心揪起来,脸色霎白。

    商檠业蹙眉不解,温有宜便娓娓提醒道:“你忘了?明宝十六岁时去内地过暑假,不就是跟向大使的外孙女一起?”

    伍夫人万万没料到还有这一层前情提要,跟着温有宜一起将目光转向商明宝,听她问:“babe,你刚刚没有认出来吗?”

    “不、不是啊,”商明宝故作镇定摇摇头:“夏令营都跟随宁——就是向大使的外孙女一起,没有见过别人。”

    这很合理,因为除了极了解底细的,谁又能想到向斐然是跟爷爷一同生活的呢?短短十五天,要碰上的机率太低了,是天说了算。

    商明宝知道自己不擅长撒谎,于是便低下头来,若无其事地拿刀叉切起眼起这碟冷盘里的鳕鱼,嘟囔着说:“你们当时都瞒着我,我都不知道那个爷爷是这么厉害的外交官呢。”

    温有宜笑了一笑:“随宁爷爷是什么身份,跟你们之间的友谊又没关系。”

    不过,温有宜对向家确实也不熟悉,向联乔是商伯英的忘年交,明宝去夏令营一事也是商伯英牵线搭桥的。随着老人离世,渐渐的便没有什么走动了,只剩逢年过节例行公事的慰问。

    如果向联乔曾将向微山介绍给商檠业,那两家之间的关系自然可以维系至下,但向联乔没有这么做,可见他确实是一派清廉正直。

    “那个斐然哥哥……看着挺好的。”商明宝将鳕鱼肉送入嘴中,咀嚼一阵,将它和心跳一起咽回肚子里,“好年轻啊,看着。”

    这回是伍夫人主动回答了:“比你大五岁呢。”

    她说完,深感懊恼。不应将商明宝拿来对比的,意图太明确了,倒显得她迫不及待。

    商明宝慢慢地点点头,像是若有所思了一阵,垂着眼睫:“算起来好像跟二姐差不多?比二姐小一点。妈咪啊,”她看向温有宜:“要不要介绍给二姐?博士对博士,应该很聊得来吧?二姐总说他们实验室歪瓜裂枣的,向博士就长得很好啊。”

    伍柏延听了半晌,无声地冷笑一下,脸上挂起嘲弄。

    如果温有宜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或者是值得商榷、考虑一事,那就代表斐然哥哥的身份是可以的……那她就可以摊牌了,结婚时让二姐坐主桌!

    哦,他是不婚主义,她又忘了。

    乱七八糟的心思,在温有宜握住她手的动作中戛然而止。

    “傻孩子。”她笑意温柔,但目光沉静、意味明确:“都十九岁了,怎么还这么童言无忌呢?”

    商明宝机械性地抿了抿唇角:“我只是随便说说……”

    伍夫人和伍兰德都笑着为她解围,正巧佣人前来上今晚的第一道热盘,商明宝展开餐巾,借着擦嘴的动作将笑僵了的唇角放平。

    一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累。

    她看了好多次手机啊,偷偷的,可是向斐然没有找过她。

    他铁了心要让她度过一个没人打扰的愉快夜晚。

    用完餐,伍兰德邀请他们前往他的酒室。

    他特意夸了商明宝送给伍柏延的那两支酒,并说他刚好也收藏了那个年份另一家酒庄产的,今天刚好可以一品不同风味。

    商明宝疲于应付,脸上的笑模糊而僵硬,像被融化的蜡。伍柏延在这时候爆发出纨绔脾性,散漫地说:“你们喝吧,这节目太闷了,我跟babe出去透透气。”

    伍夫人骂他没个整形,温有宜笑道解围:“十八九岁的小孩子,可不是觉得我们没意思,让他们去吧。”

    伍柏延绅士地为商明宝披上自己的西服,在她耳边悄声说:“别拒绝,我带你出去。”

    接着笑笑,“伯父,伯母,晚点我再把人还回来。”

    一出酒室,商明宝就迫不及待地捻开晚宴包。

    从看手机前的魂不守舍,到拿出手机的焦急期待,再到结果揭晓时的失落茫然,她的变化太明显,像一条渐变的色彩一帧一帧地演绎在伍柏延眼前。

    他一把将手机从她手中抽出:“商明宝,你就这么喜欢他?”

    “还给我。”商明宝冷冷地看着他。

    伍柏延受不了她看敌人一样的目光,舌尖顶了顶腮,将手机递回去时,反而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别这么看我,我又没拆散你们。”

    十八岁,心狂的年纪,为她能屈能伸起来。

    他让佣人取来车钥匙,又为商明宝披上大衣:“走吧,想去哪?”

    商明宝不说话。

    伍柏延渐渐觉得自己心里那根能屈能伸的弹簧被压到底了。他吸了口气,点点头:“带你去见他?”

    她是借了伍柏延的借口才脱身的,绝不能坐自己家车走,否则很难解释。事已至此,她只能上伍柏延的车。

    伍柏延一坐上跑车就在中控翻出烟盒,咬进嘴里含糊道:“地址。”

    商明宝不知道向斐然在哪里,她只是凭直觉地报出了西五十六街的地址。

    也许他心情不好,会在那里……抱万分之一的侥幸期待,期待她。

    车灯破开夜幕,沿着莱辛顿大道往南。

    等红灯时,伍柏延在车载烟灰缸边掸掸烟灰:“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认为向斐然不可以。”

    商明宝冷漠地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告诉你。”伍柏延踩下油门,冷哼声被吞没在十二缸的发动机咆哮中。

    “因为处在你们商家这种高度,政商联姻带来的风险系数远比收益要高,明白吗?你们商家这艘大船,掌舵的你父亲、你大哥、你妈妈,哪个不比你小心谨慎?要维持跟上面的关系,他们有一百种方式比联姻更安全、更敏捷。倘若向联乔的队伍是不对的呢?”伍柏延勾了勾唇:“你想过吗?”

    商明宝蓦地一震,掀开眼,近乎陌生地看着伍柏延。

    “babe,你们商家根正苗红,这是你父辈们延续至今的最高智慧,保持这一点就够了,再深入都是危险。”伍柏延一改刚刚的深沉尖锐,吊儿郎当地说:“玩玩得了。”

    他知道,她听懂了。

    商明宝默了一会,笑了一笑:“我没想那么远,你不用教我。”

    “那最好。”伍柏延将烟捻了:“你上次听说他是不婚主义,哭那么惨,我还以为我够骂醒你了。”

    “既然没有以后,是不是不婚主义都不重要。”

    伍柏延勾了勾唇,听出她认命的意思。不爽了一晚上的心弦缓缓地松弛了下来,他散漫道:“说实话,也就是我妈不死心,我都是被逼的。”

    他看向商明宝:“我其实跟你同病相怜。”

    “嗯?”

    伍柏延拿出手机,从通讯列表里调出一个外国女孩的头像,亮给她看了一眼,开始编:“我喜欢她,但我妈不同意,嫌她家世低,所以棒打鸳鸯。”

    屁,这捷克斯洛伐克的美女给他代写论文。

    商明宝头一次听到他说这些,见他双眉紧蹙神情阴郁,不由得问:“然后呢?你们……是断了,还是偷偷的?”

    伍柏延勾起半侧唇:“地下恋长久不了,断了。”

    商明宝确实给他投去了点到为止的同情:“你没想抗争一下吗?”

    “抗争过,没有用。”伍柏延耸耸肩,故意摆出纨绔模样:“这事情我没跟别人讲过,你是第一个。没别的,就是想告诉你,你要是有伤心没人说,就来找我,我能感同身受。”

    到西五十六街不远,但刚好够他把故事讲完。

    到了公寓楼门前,他踩下刹车,毫不挽留地说:“下车吧。”

    商明宝按开安全带,对他说:“谢谢。”

    “如果他不在呢?”

    商明宝已经开了车门了,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

    她不是笃定,她是完全没有给过、自己考虑这一可能的机会。

    伍柏延晃晃烟盒,又倒出一支烟:“只等你十分钟。”

    砰的一声,车门甩上。他抬起脸,看着商明宝融进公寓大堂白色灯光下的背影。

    钥匙拧动时,心脏已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室内全黑,窗帘拉着,将外面的楼体灯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偶尔有风涌入,掀起沉重一角。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咔哒声。

    这一声只一步就停了。

    这屋子里没人,她分辨得出他的气息。他不在,空间里冷得可怕。

    为什么不在?他为什么没来这里?

    手机屏幕的光亮刺眼,再次拨出的通话终于有人接起。

    “斐然哥哥?”商明宝叫了他一声,语气不太确定。

    “应酬结束了?”他在那端语气淡然地问。

    “结束了,”商明宝回道,迫不及待地说:“我一直打你电话——”

    听到她这么说,向斐然停顿少许,“在图书馆,开了免打扰。”

    拂荡城市的风将他的额发吹乱,露出下面那双微阖的眼眸。形状还是漂亮得有些锋利,只是那里面的内容却并非如他的语句这样清晰。

    “所以,现在是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连上信号吗?”商明宝笑了笑,声音轻柔地问。

    原来他从伍家出来后,就去了图书馆,如常地工作,如常地开了免打扰,看上去什么也没发生过。

    倒显得她多想、多在乎了。

    对啊,他确实告诉她了,他理解。她凭什么觉得那种举动会伤害他呢?

    向斐然“嗯”了一声。商明宝没接话,两人之间便有了数秒的沉默。

    “你……”商明宝在黑暗中胡乱抓着词语,问:“那你今晚上还顺利吗?”

    “还可以。”

    商明宝往屋子里走了几步,没开灯,只将手拿包扔到沙发上。想去开圣诞树的灯时,脚尖踢到什么。

    骨碌碌的,像是什么瓶子滚动的动静,过了会儿,残留的啤酒从瓶口荡了出来,被吸进地毯,在空中很快地消散。

    商明宝站住了,身体轻轻地打起摆。过了会儿,她蹲下身,将酒瓶扶起。玻璃壁还有充足的凉意。

    “图书馆今天人多吗?”她安静会儿,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不多。”向斐然用力闭了闭眼。风将他的身体吹得冷透了,也差不多快把他所剩无几的神智吹光。他两手搭在栏杆上,垂着脸,用最后的清醒说:“你先休息,我还有点数据要处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