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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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你说,兄弟们刀山火海,咱们不是没见过!” “我决定解散锐士营。” “什么?” 顿时那些大老粗们都懵了。 萧暥沉声道:“此后,九州再也没有这个军番,你们也不再是锐士营的人了。” 他这话一出,营帐内顿时炸了窝。 “主公,是他们逼你吗?”“只要你发话,咱们揭竿而起,这四海九州锐士营的兄弟都会跟着你!” “主公,别解散锐士营,多少兄弟都是战乱里没了家的,都把这里当成家了啊!” 沙场上刀斧加身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汉子,一时嚎啕失色,恸哭如同孩童。 萧暥站起身,冷然道:“今后我不再是你们的主公,这一壶酒后,袍泽之情,兄弟之谊,都到此为止。” 他说完决然走出营门。不再去管身后的恸哭滔天。 多年的袍泽之情,一笔勾销。 但只要人都安好,要这军番做什么? 马车停在树下。 这大半年来,萧暥身体日益不持,出行都改由马车。 他扶舆蹬车,身形微微一晃,赶紧攀住横生的树枝,花瓣纷纷遥落,映着那一身肃杀,花雨中凄落的人影,一腔铁血,空怀惆怅。 “主公。”云越赶紧搀住他,“锐士营是你一生的心血。” 四月天里,他的手冷得像冰。 萧暥道,“锐士营本来就已经被分解地七零八落,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军番。虚名罢了,不要就不要。” 大梁城外。 一辆素朴的马车停在客舍旁,护送马车的只有数十人,皆外穿袍服,内藏甲胄,看起来像普通的商贾。 曾贤低声道,“陛下,刚才来的消息,萧暥把锐士营解散了。” 武帝道:“他这回倒是识趣了。传旨,放了丙南一干人等。” “是。” 曾贤又道:“陛下,这就回宫吗?” 武帝掀开车帘,望向大梁城苍凉的城楼,新都繁华,这大梁城却日益寥落陈旧。 那人守着这座空城也快两年了。知道悔改了吗? 武帝道:“不要摆驾,朕微服进城。” *** 回到府邸,酒意未散,萧暥让徐翁备了笔墨,趁着醉意,在纸上奋笔疾书。将士军前半死生,戎马一世,他可以交出兵权,什么都不留,换这些士兵余生得到更好的安置。 寥落的军营和破败的兵器,为国血战的士兵,不该有如此寒凉的结局。 萧暥清楚,皇帝并非昏庸,相反,他比谁都清楚,什么时候该收买人心、军心。 他这头解散锐士营,皇帝紧接着就会犒劳三军,以显示皇恩浩荡。 不过是他和皇帝之间的一场交易。 书写到一半,胸中窒郁隐痛,终是意难平,他仓皇捂住唇,鲜血已染红巾帕。 …… 不知不觉,窗外暮色已沉。 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十三四岁初从军时,策马直入军营,意气飞扬。 “西陵,你看我抓到了什么!”他兴致勃勃提起两只羽毛艳丽的雉鸡。 魏西陵道,“军中禁止打猎。” “喂,我记得没有这一条啊!” 魏西陵不动声色:“刚加的。” “你!”萧暥没脾气了。 然后他微讶:“你把一百条军规都背出来了?” 萧暥心道:废话,不背出来,怎么对付你? …… 夕光下,萧暥的嘴角微微挽起:其实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哪怕是你定的那些无聊的军规。 门轻轻开了,有人进了屋。 逆光中,来人身影修长,面容冷峻又深沉。静静凝视着他。 萧暥酒醉未醒,脖颈柔顺地倚靠着桌案,不见往日的威压冷厉,显得苍白脆弱,脸颊上还沾着一点墨痕。 武帝看了一眼,那是桌案上写了一半的悔过书,心中不由一触:“朕不逼你了,不想写,就别写了。” 皇帝刚抬手想替他拭去脸上的墨痕。 萧暥眉心微蹙,声音如初雪细霰,“西陵……” 皇帝的手停在空中,神色骤然一沉。眼中莫测的寒意闪过。 魏西陵和萧暥不是早就绝义了吗? *** 锐士营除番的消息很快传遍九州。从此武帝把九州的军权全部收入手中,除了江南魏西陵的江陵水师,汉北大营和轻骑营。 但是天下太平没过几个月,西北边境就出事了。 四月底,赫连图率军一连扫荡了陇上郡周围十几个县城,烧杀抢掠,战火一度烧到陇上。陈英率一万锐士死守郡城,随军监军的柳行以回来报信为借口,带着他的五千新军仓皇逃回盛京。 武帝冷笑,“他不但逃了,还知道帮朕把军队带回来,也是辛苦。” 军队收下,反手就把柳行斩了。 临阵脱逃,就算是柳尚书的侄子也不管用。 这一杀,杀得新军中没有将领敢北上支援了。 而萧暥的锐士营已经裁撤,军心涣散,短短几个月,当年的虎狼之师已不复存在。 朝堂上,众臣面面相觑,谁去支援陇上? 陇上一旦被破,紧接着北狄就要叩关雁门了。 薛司空沉思片刻道:“陛下,臣举荐一人。可以胜敌。” 武帝眉心一蹙:“皇叔弭兵之期已过。” “陛下英明,魏将军乃九州之利剑,帝国之战神,胡虏犯境,当仁不让。” 武帝道:“杀鸡焉用牛刀。” 以赫连因的实力,只是打劫个边郡,如果锐士营还在,一战可平。要千里调遣魏西陵北上击胡,战略上并没这个必要。 武帝眸中似有洞悉之色,“司空举荐皇叔,怕是另有所谋。” 薛司空赶紧道:“陛下可记得,臣曾经跟陛下说过,如今天下已定,诸州郡皆由陛下管辖,除了江州还在魏将军辖下,江州七十二郡,近半壁江山,物阜民丰,又有长江之天险,想要收服,可不容易。” 武帝道:“司空怀疑皇叔有异心?” “即使陛下不为眼前,也要为将来长久之计做打算。即使魏将军忠义,但魏将军之后呢?他的子孙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对朝廷忠心不二?公侯府是大雍之隐患。” 武帝眼中掠过一缕异色,“说下去。” “臣防的不是现在,是将来。”薛司空一副老成谋国之态,道,“公侯府向来善战,且不说魏将军,其下魏曦,魏燮哪一个不是骁勇善战,恕老臣直言,他们继承了孝景帝尚武之血脉,所以江州之地,陛下必须收回。而眼下正有一个绝好的机会。” 武帝道:“你想让皇叔前往西北前线御敌。但以皇叔战神之利,区区的赫连因,恐不经打。” “陛下,从江州到西北,何止千里,魏将军的军粮必然不会多带,等他到了陇上,军需后勤便只能由朝廷供给。” 武帝明白了,这就等于卡住了魏西陵军队的命脉。朝廷想要他赢,就给他军粮充足,想要他输,就拖延他的粮草。 “魏将军在西北前线,久战不胜,陷入困境,就能将他永远留在边关,若有战败……”薛司空意味深长得看了皇帝一眼。 魏西陵若战败,战神之名不复存在。皇帝就可下诏指责。同时削去他公侯府的爵位。再在江州另立完全听命于朝廷的人。 薛司空道:“不瞒陛下,我已经和方氏的人搭上线。” “方氏?朕记得他们是江南大族。” “方氏原本是江南第一大族,这些年虽然和魏氏联姻,但是总是被压过一头,族中自然有人对此愤愤不满。” 武帝了然,让魏西陵长期困于西北战线,又能阻止北狄骚扰边境,同时收回江南之地,好个老奸巨猾,一石三鸟之计。 *** 桌案上铺着地图,图上分布着五六枚削得灵巧的兽形棋子,手工居然不错。 萧暥托着下巴,眼梢细细挑起。 有些人就是再惨淡的境况下,都能给自己抠出一点点的乐趣。 一盏青灯照着一沓战报。都是用玄门的鹞鹰送信,以避人耳目。 云越一看,那狼头代表北狄人,那只狐狸估计是他自己,旁边还有一些鹰犬蛇鼠之类,大概就是暗讽吴铄他们的新军。其实还是心有不甘。 萧暥这几个月都在琢磨赫连因的战法。 “此人作战很有一套,难怪陈英要吃败仗。” 自从上次在横云岭放走了赫连因,萧暥一直耿耿于怀。 赫连因这个人有些像他,敢于犯险,孤注一掷,用兵没有常规,善于出奇制胜。 如果再早三年,他还能骑马,打得动仗,必然将此人铲除,永绝后患。 当年黄沙百战,铁骑绕龙城。如今一身伤病,被斩断羽翼,拔去长牙,困在孤城之中。 火光映在他眸底,燃起烈烈寒焰。匣中长剑锈蚀,胸中壮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