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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之士[科举] 第166节

    第217章 见张居正

    柳贺自是不知游七心中所想,管家的人选柳贺也在物色,其实顾为是最合适的,但柳贺习惯了对方当军事,却不知顾为有没有兴致当他的大管家。

    柳贺和游七闲谈了一会儿,聊到诗词歌赋及书画真迹,不得不说,游七此人品味和眼界都是有的,柳贺说到什么,他便立时能够接上。

    难怪他能够伺候张居正这些年。

    仔细想想,张居正的脾气很多官员都承受不住,官员们还不是日日都见张居正,游七却与张居正朝夕相伴,府中及府外事都一手包揽。

    “你们在说什么?”

    正聊到张府湖中新开的荷花,张居正便入了内,游七替他将官袍脱下,张居正道:“泽远你今日不去衙门,怎么到我这边了?”

    柳贺道:“弟子已向部堂大人报备过去向了。”

    “思明兄纵你太过了。”

    柳贺道:“部堂大人是看在恩师的面上,才对我如此照顾。”

    张居正不置可否,忽然对柳贺道:“姚继文因病请致仕,此事你要做好准备。”

    姚弘谟一旦返乡,礼部左侍郎的位置就要空出来,作为礼部右侍郎,柳贺自然是争取这一位置的最佳人选。

    何况他已经分管仪制司与主客司,这是礼部的两个大司,通常由左、右宗伯各管一个,柳贺虽无礼部左侍郎之职,却有礼部左侍郎之实,礼部的部务他都能说得上话。

    自《育言报》开办后,礼部的话语权进一步扩大,报上针砭时弊,无形中便分走了科道的一部分权力,科道虽有怨言,可《育言报》有天子、内阁、礼部三方助力,科道也无可奈何。

    更重要的是,吏科都给事中光懋已算是柳贺的自己人,光懋这科道领袖都未发声,其余御史也说不上什么话。

    柳贺道:“弟子明白。”

    他目视着张居正,见张居正面色红润目光炯炯,全不似生病了的模样,便道:“恩师,弟子在扬州结识了一位眼科名医,还有擅内科的医士,弟子已将他们请来京中为恩师诊治。”

    张居正摆了摆手:“不必费心,我只需少在这首辅之位上坐一日,身体必能好上许多。”

    一国首辅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必得是精力旺盛之辈,张居正初任首辅时看着比现在年轻许多,不过他气势十足,倒是盖过了年岁的变化。

    柳贺叹道:“弟子愿为恩师费心。”

    太医院的太医也是京城四大名产之一,换句话说,干啥啥不行,大明朝历史上最有名的太医当属刘文泰,这人直接将朱见深、朱佑樘两位皇帝治死了,最后还能全身而退。

    主要是他身为太医,医术不行,搞关系却是一把能手,皇帝死后有辅臣力保,谁也没拿他奈何。

    所以柳贺也不太相信太医院的技术,放在现代,大医院的医生之所以厉害,主要是接触的病人多,各种疑难杂症都由小医院往大医院送,见识多了,练手多了,水平自然也能!上去。

    而太医们成日为宫中的贵人治病,医术未必强于民间的医生。

    张居正瞥了柳贺一眼:“改日叫他们过来看看。”

    柳贺道:“恩师若身体不适,切莫再操劳了。”

    “我的身体我心中有数。”张居正道,“倒是你,若是任了这礼部左侍郎,你可有入阁之意?”

    二人为师徒数年,这是张居正第一次在柳贺面前提入阁一事。

    “弟子觉得,此时弟子入阁,朝中议不能止。”柳贺答道,“弟子虽有入阁之心,此时入阁恐怕并不合适。”

    “也只有你会这般想。”张居正沉吟半晌,道,“泽远你可知,我此时已有退意。”

    年初张

    居正意欲废除天下书院,却引起读书人群情沸腾,何心隐被湖广巡抚捉拿后下狱,许多读书人及百姓纷纷为何心隐求情。

    张居正道:“我为首辅七年,为国为民办了许多事,然在读书人心中,我却不敌区区一何心隐,他如何配得?”

    张居正瞧不上何心隐,也瞧不上那些夸夸其谈的所谓大儒,在他看来,这些人嘴上说着开启民智,然而家贫者温饱且困难,何以明智?

    若是普通人家读书,书在何处读?那也是官府及甲里开办的社学,叫普通人家识一二字,会算一算数罢了。

    何心隐等人所宣传之说,都是读书人吹捧的,然而大明六千多万户百姓中,童生多少,生员多少,举人多少,进士又有多少?

    百姓才是江山之重,若连饭都吃不饱,懂什么无父无君,怎么去开民智?

    上月时,张居正特命户部减徭役加派,减银一百三十万两,他自认,自嘉靖以来,历代首辅无人能如他一般,然而他所作所为,在读书人口中,却是一条鞭法令百姓负担更重。

    大明立国时,百姓有甲税、徭税、杂税,一条鞭法便是将这三税折银,然而银虽折了,地方上的摊派却仍如旧,等于百姓另外还要为免役交钱,这其实是地方官员刻意为之,毕竟一条鞭法所收税银已交至京中,其余多摊派的,均是地方截留,可对于不理解的百姓来说,什么错处都是一条鞭法导致的。

    柳贺道:“恩师不必理会何心隐此人,放他一条生路便是,也叫他瞧一瞧,他那一套于国无益,百姓能够安居,靠的还是恩师辛劳。”

    张居正看向柳贺:“你在为何心隐求情,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柳贺嘿嘿一笑:“恩师知我。”

    何心隐被关在狱里,王学门人全力解救,张元忭和邓以赞都开口请柳贺帮忙,也有数位致仕官员给张居正写信,请他放过何心隐一马。

    若何心隐被处死,日后史书上写起,便是何心隐因反对张居正废除天下书院而死。

    事实也是如此。

    何心隐的确被湖广巡抚王之垣处死,行刑前,何心隐道:“公/安敢杀我,亦安能杀我?杀我者,张居正也。”

    王之垣为二品巡抚,亦不敢对何心隐轻举妄动,足以证明他王学大儒的影响力。

    “何心隐我倒不是不能放。”张居正道,“只是此人处处反我,事事反我,何人居于首辅之位都要烦他。”

    柳贺道:“弟子已在《育言报》上反驳了何心隐诸多条陈。”

    张居正摇了摇头:“此人志向难改,非你驳倒他一句便有作用。”

    不管怎么说,张居正愿意松口就是好事,柳贺不愿见他处处树敌,在朝堂是如此,在民间也是如此,不管怎么说,日后张居正若不在位了,总要有一二为他说话之人。

    柳贺又道:“恩师,前南礼侍郎董传策过世,部堂大人来询,其追封何如?”

    张居正道:“不加追封。”

    潘晟任过南京礼部尚书,和董传策共事过一段时间,董传策是嘉靖二十九年进士,徐阶的同乡,嘉靖时受严嵩迫害被下狱,然而此人在清流中虽有名声,对待下仆却极其苛刻,曾将仆人鞭打致死。

    董传策任南京礼部侍郎前,吏部曾欲令其任南京礼部侍郎兼南监祭酒,张居正却说,取师当以严正,董传策只有酷暴而无严正,且为人外廉内贪,不适合为人师表。

    此次董传策过世,南京刑部及董家人都说董传策是遭夜盗袭击致死,官场中人却都知,董传策是苛待仆人被仆人所杀。

    别的官员过世后都有恩遇,张居正却独独不愿给董传策恩遇,此人所作所为在士大夫中都是为人所不齿的。

    试想之下,此人待家仆尚且如此,待百姓又会如何

    ?

    “董传策一死,应天士子竟将之与陈德言并列,实是……”张居正摇了摇头,“现下的读书人,着实令人担忧。”

    陈德言即嘉靖三十五年状元陈谨,他是乡居时解劝兵卒作乱而死,可谓嘉靖朝死得最无辜的一位状元。

    一人是被误伤,令一人是苛待下人致死,陈谨与董传策在朝时皆得罪过严嵩,品行却截然不同,若将陈谨及董传策列在一处,张居正只得感叹一句:“陈德言何辜!”

    柳贺道:“文人擅春秋笔法,然真有德才之人必能知晓真相,还陈德言以清名。”

    张居正道:“我却不似你这般乐观,若我不在这人世,我此时已知后人会如何写我。”

    “只要弟子在一日。”柳贺道,“无论何人写恩师错处,弟子定为恩师争回名声。”

    柳贺目光灼灼,语气坚定,他在此事上:绝对没有说谎。

    张居正眼中真实情绪不明,半晌,他方才道:“若此人是当今天子,是你的君父呢?”

    柳贺并未犹豫:“到了该争之时,弟子仍是会争。”

    张居正能问柳贺这一句,恐怕已是猜到天子心中所想了。

    后世史书上只记载张居正教导天子严格,写他为官如何霸道,或是写他死后被清算如何凄惨,但柳贺想,张居正也未必不知天子为人。

    天子自十岁起便一直接受他的教导,直至二十岁。

    古语有云,三岁看老。

    张居正与董传策相交不多,却能剖析清楚董传策的为人,他看人一向是很精准的。

    便如他过世前推荐潘晟入阁一事,张四维、申时行皆任劳任怨当了几年阁臣,但张居正依旧不属意二人任首辅,反将潘晟推了出来。

    若潘晟不为张四维所阻,张居正也不会被清算得那般凄惨,阁臣中只要有一人出声便也罢了。

    却一人皆无。

    后世史书上评价张四维、马自强、申时行都会有一句,说张居正当国时,他们只知附和张居正,因而万历十年以前碌碌无为。

    可他们在阁时附和、奉承张居正,张居正死后他们无人出声,甚至与天子一同清算张居正,岂不正是说明他们为人虚伪、毫无担当?

    这足以证明张居正会看人。

    “我只是随口一问,泽远莫放在心上。”张居正道,“我张太岳一生坦荡,死后若只能靠弟子争名,那我这首辅还不如不当。”

    归政之事终归十分敏感,张居正也不愿与柳贺多提。

    京中官员皆知张居正器重柳贺,为归政一事千方百计找柳贺打探内/幕,柳贺不说,传闻依然沸沸扬扬,柳贺若说了,也是给自己找麻烦。

    何况张居正如今也未下定决心。

    归政与否,渐渐演变成了朝中两帮势力的争斗,既然有人想张居正归政,那自然有人不愿意。

    柳贺内心也很矛盾,唯一与旁人不同的,便是他的矛盾并非为自己。

    第218章 传闻

    柳贺被张居正赶回了家,杨尧正哄着知儿睡觉,她和柳贺道:“妙妙幼时安静,长大了却渐渐闹了起来,这一个却已是吵了,半夜不肯睡。”

    有几回杨尧以为他睡了,便轻手轻脚关上门出去,回来之后就见自家儿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自己,杨尧都摸不清他何时睡何时醒的。

    柳贺道:“听娘说,我幼时是很乖的。”

    杨尧并未揭穿柳贺的自吹自擂,自妙妙出生后,纪娘子便常和杨尧说柳贺小时候的糗事,因而杨尧清楚,柳贺绝不是他自己所吹的那般乖巧懂事。

    “相公去过恩师府上了?”

    柳贺点头道:“去过了,恩师嫌我吵闹,催我早些回家来。”

    柳贺说得云淡风轻,杨尧却清楚,事情定然不是柳贺说的那般,她与京中官员家眷往来时都能感受到京中的风波,其中情景与在扬州时截然不同,柳贺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压力更是不必说。

    “相公常劝人不操劳,自己忙起来便什么都顾不上。”杨尧道,“家中诸事不用相公操心,相公得先顾好自己才是。”

    柳贺抱住自家娘子:“我知道,无论我在京还是在外,无论我官至几品,娘子都一直偏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