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新娘 第50节
他的目光如同蠕行的爬行动物般冷血、专注, 似乎永远不会满足,不会放弃捕食, 不会停止掠夺。 然而, 他却转开头,冷漠地说:“我说过,我不上你的当。除非你确定我们的关系不再是捕食者与猎物,否则我不会那样……吻你。” 周姣顿了片刻,忽然问道: “为什么那么在意我们的关系是不是捕食者与猎物。江医生, 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立场。 当时, 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只是想试探江涟对待她的态度,想看无所不能的“神”,变得重欲、卑微、躁动不安。 现在,她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还是问了一遍。 为什么? 不知道。 可能就是想问吧。 而且,她确实很好奇,江涟会怎么回答,是像之前一样说她异想天开,还是…… “是,我喜欢你。”江涟答得毫不犹豫。 周姣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江涟转头望向她。 哪怕承认喜欢她,他的眼中仍然看不到人性,这种强烈的非人感使她从生理上感到阴冷和怪异,又从心理上感到悸动和刺激。 他说:“我知道你是一个渺小、低劣、脆弱的生物,渺小到与尘埃无异,低劣到以时间计算寿命,脆弱到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我们之间无论是从宏观层面还是微观层面,都不可能产生爱情。而且,你只有一个大脑,我必须放弃联合思考的能力,才能跟你正常交流,否则你永远跟不上我的思考速度。我之前说的不会喜欢你,并不是因为蔑视你,而是一个理性而客观的推论。但是……” 他眉头轻皱,似乎十分迷惑:“我还是喜欢上了你。” 周姣的牙齿轻颤了一下,就像无意识打了个冷战。 她发现,先前之所以会认为他的眼神可怖,是因为他身上那种顶级掠食者的气质,以及眼中无穷无尽的进食欲,令她感到生理性的恐惧。 人类若无工具,仅凭退化的牙齿、指甲和手脚,绝无可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所以孤身面对掠食者时,总会感到生理性的恐惧。 这也是为什么凡是食肉动物,必被赋予丑恶的品性,似乎这样就能警示后人,避免被捕猎的悲剧。 谁知,顶级掠食者披上人皮后,不仅毫无丑恶之感,反而因为眼神过于直白纯粹,显出一种完全不属于人类的洁净气质。 周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深想下去。 她在了解江涟。 了解一个人,是非常危险的开始。 为什么网上始终争执不断? 就是因为人们很难把网友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总认为对方是某一观点的化身,没有面目,也没有身份,攻击欲自然会大幅度提高。 但了解一个人之后,就不同了。 从此以后,他有了具体的面貌,复杂的性格。在他的身上,你能同时看见好与坏……甚至开始理解他的一举一动。 这太危险了。 比捕猎者与猎物、上位者与弱者、“神”与普通人的关系,还要让她感到危险。 ……她在把他当成同类去了解。 周姣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抬眼,评判似的望向江涟,目光如霜一样冷。 江涟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他看了看手上的毛巾,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走到她的身后,开始帮她擦头发。 他显然不会做这样“人性化”的事情,动作生硬,有的地方擦得太过细致,几乎要摩-擦起火;有的地方又擦得太过敷衍,周姣伸手一捏,都能捏出水来。 她眨了下眼,等他不耐烦地扔下毛巾。 他却一直没有扔下毛巾,只是擦到最后,实在擦不干——她感到头上一凉,似乎有无形的触足从她的头顶滑过,化为无孔不入的液态组织,渗进她的发缝里,张开密集的孔隙,蠕动、伸缩,将发丝上多余的水珠吮得一干二净。 周姣:“………………” 她真是脑子打了结,才会把他当成同类去了解。 她嘴角一抽,一把夺过毛巾,皮笑肉不笑地说: “谢谢你的喜欢,江医生,但‘坐一坐’的时间已经过了,你该离开了。记得把客厅那堆东西带走,免得我等下雇人扔掉。” 江涟顿了顿,说:“那是礼物。” “有送礼,就有拒收。”她答,“我不想要你的礼物。” 江涟沉默。 几秒钟后,客厅的纸箱缓缓融化了,似乎是被某种强酸液腐蚀了,地板却没有丝毫损坏,应该是江涟触足分泌出来的高腐蚀性黏液。 他不仅学会了忍耐,而且学会了隐匿——以前的他决不可能隐藏起自己的足肢,走到哪里就覆盖到哪里,如同雄狮留下刺激性的气味标记领地。 ——他在为她压抑生物本能。 周姣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潜意识里的危险感在加重。 危险感混合着失序的心跳,令她的后背微微发僵。 她想起那些热衷于驯养猛兽的人们,总是喜欢将手搁在野兽的利齿之下,以此炫耀自己对猛兽的控制力。 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野兽会不会咬下去。 伸手进兽口的行为,有信任,也有赌博,更多的是一种行走于钢丝的危险感。 如果她继续深入了解江涟,这种危险感只会加深,不会减少。 ……她倒不是害怕危险。 她是太兴奋了,头皮发紧,脸颊发烫,心脏一直怦怦跳个不停。 她不想让江涟知道她的兴奋。 而且,他尝到了甜头,也该离开了。 见他一动不动,她站起来,抓住他的手腕。 江涟的视线立刻从空荡荡的客厅,转移到她的手上,又抬眼望向她。 明明他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人类一接近他,就会陷入不安与疯狂,或是成为他情绪的傀儡。 他的触足恐怖,狰狞,蠕动,扩张,蔓延,能无限裂殖,完全悖逆已知的物理定律,超出人类理解的范畴。 然而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在仗着复杂的人性……欺负他。 “……”周姣低骂了一句,拽着他,走到房门口,反手将他推了出去,“江医生,谢谢你为我送伞,也谢谢你那堆礼物。再见。” 话音落下,她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金属门。 直到金属门彻底合拢,江涟的视线都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 他似乎还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推了出去。 周姣回想起他那个迷惑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心里的情绪……兴奋、刺激、激情,除去微妙而诡异的心跳,更多的是一种征服欲和虚荣心被满足的爽感。 这还只是第一天。 果然,只有江涟能让她心潮起伏。 生活终于又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周姣仰躺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过烟盒,用牙齿衔住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朝窗外的霓虹夜色,吞吐出一口烟雾。 她看上去就像舒服到极点的猫,有一种懒洋洋的情态。 · 第二天,周姣照常上班。 开门的一瞬间,她愣住了。 江涟还在门外。 他似乎在这里站了一晚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见她开门,视线立刻像始终处于捕食状态的蛇一样,迅速绞缠在她的身上。 “……”周姣一手扶额,“你站在这儿干吗?你现在是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整天这么闲的吗?” 江涟顿了顿,问道:“你想当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 刚好这时,隔壁的房门开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夹着公文包走了出来,一边匆匆赶向电梯,一边奇怪望了他们好几眼,一脸“几个菜啊这种梦也敢做”的复杂表情。 周姣:“……” 不能怪那男人,周姣也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她问:“你愿意让我当生物科技的ceo?” 江涟答:“不愿意,你会用它来对付我。” “…………”周姣面无表情,推了推他的肩膀,“让让,我要上班了。”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他箍住了。 喜欢上她,并没有改变他的体温。 他的手指依然冰冷、黏滑,如同某种覆满鳞片的爬行类动物,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寒意。 他箍住她的手腕时,大拇指下意识按在她的脉搏上。这是一个危险的动作,她却能感觉到,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伤害她,而是为了确认她的存在。 “别走,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江涟低声说道,上前一步,低头迫近她。 周姣本能地后退一步,后背砰的一声撞在楼道的墙壁上。 混乱中,她第一反应是,西装肯定脏了——没人知道廉价公寓的墙上经历过什么,毕竟她现在转头就能看到一排弹孔。 这是一个肮脏而又荒谬的场景。 头顶是昏暗的荧光灯,楼道两旁堆满塑料垃圾,绿头苍蝇发出阴暗的振翅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