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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震 第65节

    “诶?”

    “很可笑对吗?嫉妒一个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是谁的人。”

    赵以川缓缓收敛了笑意。

    “我知道自己没立场去嫉妒,甚至是在意。因为都是以前的了,就事论事,你是你,你有你的生活,我是后来的。”

    裴哲说这些话,把心脏深处血淋淋地剖开一部分给赵以川看,那是最丑陋最真实最阴沉的一个角落,镌刻的,记录的,全是他不为人知的私隐。

    赵以川张了张嘴。

    他感觉心口仿佛被堵住了,呼吸减缓,脉搏却不由自主地急速飙升。

    有那么一瞬间像重新站在芝加哥的雪夜,亦或是纽约的凌晨街边,下过雨,如刀的风,寂静的石子路,落寞的流星。

    裴哲停顿了好久才平复思绪,继续说:“没什么‘应不应该’,我也不觉得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只要你爱我……你现在和以后都爱我就很足够了,过去就让他过去,不能总是自己纠结。但我总忍不住想,那个人被你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喜欢了好久,哪怕现在没联系也没感觉了,至少也应该在你心里留下过难以磨灭的回忆。”

    裴哲说着说着喉咙有点疼,他缓了缓,尽可能让自己听上去只有羡慕。

    “我一直觉得,能长久地单恋一个人很了不起。不管你喜欢了多久,始终没说出口也在继续喜欢……肯定是个值得的人。”

    阳光微醺,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又恰到好处地被晒出一股柠檬的酸涩。

    赵以川一言不发,握住裴哲的手。

    桌面,木头纹路仿佛沿着血管生长似的,他们是两棵树,根缠在了一起就成了一棵,紧紧拥抱,不论春秋寒暑。

    赵以川轻声问:

    “所以你怎么笃定那个人不是你呢?”

    作者有话说:

    裴鼠鼠的脑回路is:赵以川喜欢这个,喜欢那个,喜欢别人,还喜欢我。

    第59章 五九、是规划进余生的意思

    “没错,扔下工作跨越半个曼哈顿去找你,因为你是我那时喜欢的人。”赵以川刚刚开口还忐忑无比,越说越平静了,“但那天不留你过夜,因为……我还不知道你和fran已经彻底分手了,始终担心自己的行为会让你困扰。”

    任何时候都熨帖,替他想了许多可能性,几年好像都没变。

    裴哲抿着唇,舌尖从下唇中间尝到一点铁锈的腥味,不知什么时候那儿皲裂,一道小小的伤口在他神经上不停地挣扎。

    赵以川郑重地帮他确认。

    “李谈说的那段‘很投入的感情’也是你,因为我太犹豫了,没有约会过,没有说出口过,更没有在一起过。”

    “我……”他不知还能说什么,如何应对迟来的告白。

    “裴哲,可能你会怪我吧。”赵以川将他的手心翻转向上,指尖带着点力度按在掌纹的生命线,“你会怪我吗?”

    无法定义为“亏欠”,似乎也不算“错过”。

    但当时,他们彼此的选择确实无意识间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若非后来重逢,或许就此再无交集了。

    裴哲想着眼眶发热,牙关不自觉地轻轻打颤,抿着唇,竭力装作情绪暂且还能自控。

    但那些澎湃的混乱的一块一块碎片似的错综复杂的感情,已经让他四分五裂,他像一下子脱离了这几年来的稳重、自律、理智,重回22岁那年不知所措的惶恐。

    “我没有怪你。”裴哲说,微微一仰头,想忍住酸涩的冲动。

    赵以川却笑了笑:“你会觉得我……很过分吗?喜欢着你,又因为得不到,到中途就放弃了继续等,想试一试有没有别的可能性。”

    “是有点不高兴,”裴哲在他面前总是诚实,连负面情绪也没有任何隐瞒,“但其实对你来说当时这样才是对的。”

    “……是吗?”

    “人不能总是作茧自缚,没有回应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只在感动自己,最后能怎么样呢?反而更难过。就像我,跑了那么多趟纽约,就为了和他说清楚吗?我知道其实已经说清楚了,但还是不甘心,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小丑。”裴哲语气很平淡地说着,仿佛把那块溃烂多年的腐肉再次扒开预备丢弃。

    赵以川垂着眼,像寻找着快面目模糊的当年:“我那时想了很多,包括把你送走后听说你和fran分手的大致情况,第一反应是‘那我可以追你了’。但紧接着又想,时间还是不对,你不需要一个新的男朋友,新的感情……”

    “我状态很糟糕。”

    “嗯。”赵以川似乎想笑一笑,眉眼却都沉重,“等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吧,圣诞节,想回芝加哥约你见一面的时候……楚畅说你已经回国了。”

    裴哲说:“因为感觉自己没法再在美国待下去,最后一个学期也没什么课程,我只有论文答辩的时候回过学校,连学位授予仪式都没到场。我……临时改变了计划,去欧洲游学一年,但心态始终调整不过来。”

    一边换了无数个心理医生,一边找各种方法和途径麻痹自己。

    旅行,运动消耗,成天蒙头大睡,转移注意力,专业治疗。裴哲没把具体情况告诉父母,连裴照雪和程明柏也只道他是受挫太深,其实不明就里。

    直到裴照雪建议他去启荣科技工作。

    裴哲这才渐渐地从泥淖中挣脱,学着用过分充实的日程表填满自己,以至于没有一丝一毫地空隙再去回忆伤痕,但如此一来也有弊端。

    时间久了,他连美国的曾经都尽可能地封存,不复盘,不接触,安全度过了好几年。

    裴哲不去说细节,赵以川已经完全理解。

    就算有不曾诉之于口的感情,他也不能将它建立在裴哲的痛苦上,那太自私了。

    “……后面好多了吗?”

    “就好多了,因为想明白了根本不是我的错。”裴哲说,还有心思反过来安慰赵以川道,“其实那段……你和别人约会,我能猜到原因。”

    “为了对那段感情脱敏。”

    裴哲“嗯”了声:“如果一直陷在里面,反而不像你了。”

    有的时候尝试移情别恋也是自救。

    他太宽容,而今天是个好时候,能让赵以川和裴哲彻底坦诚相对。

    迟早都要追溯从前,赵以川却惟独没猜到这个时刻会出现在临港,在他们第一次正式见父母之后。赵以川暗自哂笑,稍微坐直了些,仿佛这样他就可以让过去全部倾吐。

    “我……喜欢过你。”他说,“在你跟fran谈恋爱、闹分手、复合、过纪念日的那段时间,我很喜欢你。但不去打扰别人的现存关系是我的底线,所以我选择谁也不告诉,就自己藏着,不给你添麻烦。”

    裴哲听得耐心,等赵以川一点一点地向他敞开。

    “有那么几次我很阴暗地想过,我和fran比起来应该更适合你吧?fran不会说中文又不会做中餐,你真能跟他长久吗?

    “对不起,我那时是很偏激,心态也和现在差特别多。

    “不过想归想,总能从别人那儿听说你和他过得挺好,尽管常常吵架,还分过两三次手但都很快复合,自己慢慢地就死心了。

    “我没那么伟大,觉得爱一个人就是看着他幸福。只是等不下去,或者说看不见曙光,就想……‘赵以川,你看人家现在挺好的,你放过自己吧。’

    “所以大概半年多,我没联系你,也不怎么参加你去的任何聚会,把你屏蔽掉。

    “可是我彻底失败了,不管和谁约会、接触、答应追求、试着展开新的感情,都没办法完全摆脱,依然持续地主动或被动知道你的一些近况。

    “我准备放弃,于是开始把精力放在找实习啊念书啊参加校园活动攒推荐信上,目的是阻止自己无休无止在完全没有希望的单相思里空耗,然后一事无成。

    “但有时候做什么都没用,时间就是最残酷的。

    “最难受的半年过后,我又有点想通了,也有点不去纠结关于你的事,并且因为实习我离开了芝加哥。当时,如果不去主动打听就会很难再接收到你的消息,看起来,我已经快走出来,也不再反复鞭笞自己不再那么偏激了。

    “就在这个当口,你来了,给我打了那个电话。”

    赵以川口渴似的端起咖啡喝了很久,一直半举着杯子,看向裴哲,内心忐忑无比。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背叛”,交错的时光和复杂的纠葛让他们同时难以面对——哪怕裴哲不在意,赵以川不说,就过不去自己那关。

    可裴哲并不像想象中轻易地说“算了”或“没关系”。

    他咀嚼了很久,才说:“你是对的。”

    “嗯?”

    “不空耗也不折磨自己……你是对的。”裴哲有点感慨,又有点羡慕地说着,“我如果像你一样想,就不至于那几年这么痛苦。”

    赵以川:“但有时候我觉得你的敏感是好事,我也许这方面过于谨慎。”

    裴哲问他:“那个电话打扰到你了吗?”

    会不会打断他的自省,打乱他的生活节奏,混淆他的理智。

    “说实话,打扰到我的心了。”赵以川开玩笑似的撩了他一句,随后又认真起来,“我一下子觉得,是不是你对我有一点感觉才会给我打电话,然而紧接着发现并不是,你可能只从在纽约的人里随机挑了个。但没关系,我们就此熟悉一点也好。”

    裴哲想笑他苦中作乐的精神胜利法,思及苦的来源,又笑不太出来。他一直握着赵以川的手指,不知怎么疼他似的,来回地抚摸。

    “喝多了的人嘛,说话不能信。”赵以川扣着他的手指,兀自说,“再者楚畅把你接走后没多久,你为什么喝那么醉我也知道了。确实动过要去追你的心思,但没付诸实践,然后就来不及了——我很后悔,早猜到,那晚肯定不放你走。”

    “你加了我的微信。”裴哲已经笃定,“就是那天吧。”

    赵以川点点头:“趁你喝多,手机还是指纹解锁,就加上了,万一还能聊呢?结果也没聊起来,我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觉得你大概不想提起纽约。”

    “那你后来还老在我面前提。”

    赵以川:“对啊,故意的,想惹你生气——因为我提起那段也烦躁,很复杂的想法,表达出来就成了是不是看你生气、也为过去懊恼,然后我心里就舒服点。”

    竟然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裴哲的表情在讲“说你什么好啊小学生”,沉默了会儿,才说:“搞不好对你没印象就是那个头像太蠢我就选择性无视。”

    “小猪那么可爱啊!”赵以川不赞成地说,“我用了好多年。”

    后续就变得简单好懂。

    两个人继续着各自的生活,一个混不知情,一个偶尔怀念。本以为百分百的无疾而终,却在又一场意外后迎来转机。

    “回国安顿好家里的事,我准备找工作。刚来虹市,开始联系上了楚畅,然后我就觉得应该能联系上你。”赵以川想到这儿,迟疑片刻,到底给裴哲交了底,“不过拍宣传片确实是个巧合,从来不发朋友圈的,那天是被苏艺强扭着必须发,接着……你就给我点赞了。”

    裴哲“啊”了声,表情复杂地:“我们还真得……谢谢他们两口子啊?”

    “真得谢。”赵以川也跟着说。

    裴哲却立刻变卦:“别了,回头楚畅都不知在谢他什么,懒得解释。”

    他怕麻烦的样子淋漓尽致,赵以川低着头笑,感觉裴哲把自己握得更紧,交扣的指根都微微发白。

    仿佛失而复得害怕再度无意识丢弃。

    咖啡馆靠窗的座位,槐花低垂,细小的叶片一簇簇地随风飘摇,清香淡淡地散入。

    “我交代完了,心路历程,差不多就是这样。”赵以川身体微微前倾,“裴总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裴哲反而一时语塞。

    短短半小时内情绪坐过山车似的起伏,先是酸涩,随后愣怔、震惊、慢半拍的感动、古怪尴尬,再到现在。

    他的心脏仿佛被泡进一口放满蜜渍青梅的罐子里,酸楚与淡淡的苦味即将因为岁月消退殆尽,但糖是酿的,甜也甜得不腻,始终有股青涩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