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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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了一会,手皱巴巴地干了,银白的里子上除了斑斑水渍,还有一缕缕淡淡的血迹。 她朝手心哈气,终于握上孩子的手,只是继续唤她的时候,她开始掐她,用了很大的力气。 皑皑细弱枯瘦的手背腕间,都被她掐出指印。 终于,孩子发出一点呻|吟,缓缓挣开眼来。 “皑皑!”谢琼琚一下便笑了起来,眼泪滚在眼眶。 “疼……”皑皑缩起手,欲要摸上脑袋。 “你哪里疼?”荣大夫端着一盏热汤出来,见人醒了,赶紧过来问她。 “手疼,头也疼。” “这里有几根手指头?”荣大夫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定下时变成了四根。 “四根。”皑皑蹙着眉,“开始仿佛是三根。太暗了,我看不清。” “看不清?”荣大夫望着两盏高燃的烛火,蹙眉问道,“头除了疼,晕不晕?想不想吐?” 皑皑摇头,“就是疼。” “你喝了驱驱寒。”荣大夫将姜汤递给谢琼琚,思索了片刻,“暂时看应当还好,你先带回去吧,还是细心观察一日。有事再过来。” 谢琼琚闻荣大夫话语,又看皑皑清醒模样,心中松泛了些,捧过热气腾腾的姜汤,感激地喝下。 暖流熨帖过肺腑,她恢复了一点生气。只是搁下碗盏,正欲抱起女儿的一刻,方才意识道,自己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甚至还背着两条人命。 若非雨水冲刷,身上当有更多的血迹。 若非皑皑受伤,也无法掩饰她这一身杀戮。 她佝偻着身子,半晌拾起大氅,转身低语道,“荣大夫,我没有带银子。我……就在王氏首饰铺上工,能否明日拿了工钱给你?” “我不会跑的。我、今个就留在这处,天一亮就去拿银子……”这大概是谢琼琚迄今为止,说的最卑劣的话。 哪是什么留人抵押,分明是她无处安身。 荣大夫看着她,叹了口气,“眼下你在这歇一晚自然无妨,但是白日里我要开张做生意,便不好待了。” “我知道的,天一亮我就走。”谢琼琚频频颔首。 “孩子那一点皮外伤不值什么钱。”荣大夫转去内堂时,看见又重新合眼的小姑娘,只道,“但你还是要备些银子,以防万一。” 屋中熄了灯,谢琼琚坐在榻几畔的地上,因为紧张和恐惧,咬破了唇瓣和本就磨损的指骨。 她盼着皑皑能渡过去,平安无事。否则她去哪里备银子! 她想到那对被她杀了母子,他们是该死。可是西昌里是富贵地,命案很快就会被发现。 天亮了,皑皑就会好了? 天亮了,通缉她的告示也就出来了! 要是她被捕入狱了,这样小的一个孩子,要怎样过活? 是在东郡那样,被卖去青楼? 还是伤残在身,沿街乞讨? 亦或是和她一样,被富贵权势人家买去,看似万般幸运得了璀璨的人生,实则荒谬不堪! 那日别苑滔天的大火里,眼见殿门即将被下人撞开,她松开谢琼瑛的衣襟混在慌乱的人群中,却还是记住了他回应她的全部话语。 他说,“我骗你作甚?你去谢氏祠堂看啊,看族谱上有没有你的名字?要是还不信,你去汝南外祖家问问?” “亦或者你想一想,为何贺兰泽的身份明明只有你和阿翁知晓,可是尚未举事前我却也知晓了?不为旁的,是阿翁告诉我的,我才是谢氏未来的家主。” “而你知晓,仅仅是因为贺兰泽要你知道,他不想骗你,而非你作为谢家正支女儿该知晓,仅此而已……甚至,甚至阿翁将你嫁给贺兰泽,还有一重意思,若是举事败,左右你不是谢家女儿,将你扔出去,不至于牵扯谢氏太多……” 谢琼琚不知怎样渡过的这一晚。 她的脑海中又是往事汹涌,历历在目。 眼皮合上又睁开,她忘记探了几次孩子的鼻息。 但她记得有一回醒来,模糊探完鼻息后,就没有再收回手,而是捂上了孩子的口鼻。 孩子挣扎,她便更用力些。 直到孩子嘤嘤出声,她才回神,如遭雷劈般收回了手。 然后,她便重新抱膝坐在地上,睁眼望向窗户,再不敢失神入睡。 东方第一缕曦光撒入她眼眸的时候,她撑起身,去唤榻上的孩子。 她希望她一下便能醒来,醒了便没事了。又希望她多睡一会,小姑娘睡着的样子真好看。 她已经太久没有看到好看的东西了。 荣大夫起得也早,送她离开时还赠了她两贴药。 谢琼琚道,“谢谢您。” 荣大夫摇头,“有事你再来。” “等等!”他叫停她,“你这只右手,何时又开始抖的?” 谢琼琚低下头,看血迹斑斑的手,“两天前吧。” “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事,还是……”有病人进来,荣大夫没有再问下去,只道了声你先坐一坐,遂返身给人看病。 谢琼琚抱着还未醒来的孩子,侯了片刻。 只是第一个病人还未走,第二个又来了。她起身原想同他打声招呼离开,见他实在忙得分不开身,遂笑着朝他行了个礼,出了医馆。 她的右手时好时坏,眼下又使不上力,便单手搂着孩子,右手虚搭在她背脊。 贺兰泽的大氅盖在孩子身上,同时掩去了她大半面容和身形。几个衙役拎着告示从她身旁匆匆奔过,她侧身避过。 天那么冷,她的后背却全是汗。 长街上人还不多。 那几个衙役在东墙贴完告示,很快便离开了。 谢琼琚四下巡望,最后走上前去。 【昨夜西昌里严府家奴严氏母子为盗匪所掠杀,经太守府衙一夜追捕,现盗匪三人已逮捕入监。特发此令,即日起宵禁时辰提前至酉时正,宵禁无令不得出户。】 谢琼琚不明所以,又想许是太守无有作为,混乱结案。一时不知是喜还是悲,然到底于她的一方天地里,彻底松下了一口气。 许是苍天怜悯。 “……冷。” 皑皑亦在这个时候醒来,在她怀中战栗,呢喃道,“饿!” “皑皑饿了是不是?”谢琼琚走到一旁的店铺遮风口,低声问她。 孩子睁着漂亮的双眼,冲她点头。 又冷又饿。 要是平素闻这话,谢琼琚该是无比愧疚。但眼下这话入耳,她格外高兴。说明孩子是清醒的,没有大碍了。 她在王氏首饰铺存着数月的工钱,还有一四金的酬劳,且去领出些。如今西昌里的案子结了,她便可以继续在那处上工,日后便住在那处。 唯一的不好,是被贺兰泽发现了…… 然眼下,她顾不上这处,只抱着孩子赶去店铺领钱给她买吃的。 “是天还没亮?还是又过去一天了?我们去哪里?”皑皑从她怀里探出脑袋,四下张望。 “天亮了,去阿母上工的地方。” “天亮了?可是还是好黑,什么也看不见……” 谢琼琚顿下脚步,慢慢推开孩子,看她同朝露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轻声道,“天很亮了啊,虽然是个阴天,但是皑皑,你看天上的云,看地上残留的雪,还有、还有你看刚刚走过一个人,就前头,他穿蓝灰褂子,手里跨这一个竹黄色的篮子……” 孩子茫然地摇头。 “你都没看见吗?那你、你看看阿母,阿母就在你眼前……” “我看不见你。” 孩子眼睛挣得大大的,这般回应她。 第8章 典当 ◎远远不够。◎ 已是日上中天,千山小楼中,贺兰泽拢着紫金手炉,沉默坐在二楼临窗的榻上。一旁的矮几上还放着昨夜带回来的包袱和那盏羊角灯。 他的目光慢慢移转了方向,落在一楼满园的梅树上。 昨夜一场雨,又是几番飘零。 也因这场雨,冲刷掉了她的踪迹。 他命人张贴了榜单,松她心神;堵住关隘,使她走不出辽东郡。按暗卫探来的消息,她能落脚的地方,只有王氏首饰铺。 可是,一炷香之前,霍律回话,她今日没有去铺子。店里的女工忙着给公孙缨赶制婚服,骤然缺她一个,也很着急。 一夜又半日,她那点脚程和力气,还带着一个孩子,能去哪。 贺兰泽又一次看带回来的东西。 夜深路黑,却弃了灯盏和包袱,显然走得匆忙。可是即便杀了人,带上包袱不过顷刻间的事,不损她力气不误她时辰,以她的心思不该如此慌乱。 除非,还出了对她而言,比杀人更严重的事。 被杀。 搏斗中……那个孩子死了? 也不对。 孩子没了,她大概连逃的念头都没了。 所以,是受伤了。 那是谁受了伤? 贺兰泽豁然起身,传人搜查镇上的医馆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