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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火箭的小女孩[星际] 第644节

    大副没有回答。救护车距离港口越来越远,护士刚才给他注射了麻醉剂,疼痛也在逐渐消失,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就仿佛即将进入一场平和的梦。而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被枪口指着,性命危急。

    又或者,那才是一场梦?

    那个神秘的年轻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但如果他出现过,不管他是谁,希望他平安无事吧。不知道他有没有医疗保险……

    ……

    楚辞当然没有医疗保险。他不仅没有医疗保险,他连纱布都不够用,只能将衬衫脱下来撕扯成长条,勉强包扎一下。

    爆炸灼伤了他的半边脸,飞溅的集装箱碎片扎入了他的额头,而离开底舱后他又迎面遇上另外一个追击者,腰部中了一颗子弹。运输船上一共有三个人追上来,楚辞在解决掉底舱的追击者后搜查了他身上携带的所有物品,却没有发现炸药,说明炸药大概率是植入在体内,一旦死亡或者触及某个开关就会爆炸。因此剩下的两个追击者楚辞都只是将其打晕,以免再发生爆炸。

    这三个人失联或者死亡的消息肯定传到了西赫女士那里,她已经知道自己就在亚伯兰星,最好的办法是,他立刻离开这颗星球。

    可是这一路逃亡的经历让他深刻意识到,在联邦想要神不知鬼不觉,不使用机器、没有精神力辅助的情况下离开实在太难了。他走到哪里,过不久追杀就会在这里出现。而如果要离开某个地方,就必须用精神力场干扰来拖延时间,而且现在他还受伤了。

    楚辞将从伤口中挖出来的子弹放进裤子口袋里,穿上血迹斑斑外衣,决定冒个险,留在亚伯兰星。

    刚才星舰降落时他用运输船船长的终端搜索过亚伯兰星,发现这颗星球虽然也很小,却保留了部分原始生态景观,星球上除了水产养殖业外还发展旅游业,森林和自然山谷风景还比较有名,而现在正好是亚伯兰的雨季,也是旅游淡季,运气好的话,借助山谷和森林的地形优势大概也能躲一段时间……

    他用拳面敲了一下手掌,拎起被爆炸焚烧得破破烂烂的背包,这包里装着他目前所有的家当,往自然保护区的方向走去。

    三天后。

    亚伯兰下着大雨。整个小星球都被雨帘倾盖住,天空茫然低垂,地面上积攒了厚厚一层水洼,而远处是连绵的森林,高耸的笔直的树木像是远古的化石,树干上裂开一条一条岁月沟壑,浸润着青色的雨。

    这里的树木早年是人工培育,但后来生态环境系统行程之后,人工树林已经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植物肆意的生长着,生长成一个迷离而又葳蕤的浓绿世界。

    雨越下越大,小水洼也开始涨潮,连成了小池塘,楚辞淌过池塘时,在水面里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心想,现在哪怕是西泽尔从他面前经过,都有可能认不出他了。

    因为没有足够药物,在加上天气潮湿,他又无法休息,伤口愈合得比平时慢,三天过去是,腰部的枪伤也才勉强愈合,闷闷的发痒。而脸上的伤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远远看去好像戴了一张黑红的僵硬面具。

    他苦中作乐地想,这也许是一件好事?如果不小心遇见了什么人,至少不会被立刻认出来。

    天晴之前,森林中没有一处不是潮湿泥泞的,他只能在大树叶下蜷缩着躲雨,可是这里的雨一下就是一整天,确实不太好受,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这三天里,追杀者再没有显现出什么踪迹……看来躲进深山老林还是有点作用。

    但他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躲藏下去,而且森林里的环境对伤口恢复不好,要是没愈合再发炎了就搞笑了。

    楚辞从包里摸出昨天剩下的半块能量块塞进嘴里,潮湿的水汽夹杂着一股似乎发霉了的味道在他舌头上氤氲开。他面无表情地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但是咀嚼的动作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一直无法干燥的血痂裂开,又渗出一丝殷红的血迹来。

    他有些烦躁地将压缩能量块的包装纸收进口袋,正要起身继续往树林深处去的时候,脑海中忽然一阵眩晕,他扶着树干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一头栽在地上,昏了过去。

    ……

    楚辞猛然睁开了眼睛。

    潮湿浓绿的森林……不见光线的昏暗天空……瀑布般的雨幕全都不见了,他躺在一张干燥温暖的床上,身上盖着云朵般的被子,而他睁眼所看到的,似乎是一座房子的天花板。

    照明灯带散发出温和平静的光。

    “你醒了?”一道陌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伤口还疼吗——啊!”

    声音的主人接近床边时,楚辞忽然翻身而起,从背后扣住了她的脖子。

    是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小姑娘,毫无防备,双手平举着,微微颤抖。楚辞垂下眼睫,在她后劲上看到一条非常纤细,几乎看不出来的痕迹……基因环,这里还是联邦。他瞥了一眼窗外,大雨弥漫,绿雾连绵,应该还是在亚伯兰星。

    “我是好人!”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且意外的镇定,“我只是看你在树林里晕倒了,就将你带回来了。”

    “你去深林做什么?”扣在脖子上的手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去记录蜗树叶的生长过程。”

    “……什么东西?”

    “它只有在大雨天气才会生长,而且生命周期很短——我奶奶是植物学家,我和她生活在这里做深林植物研究!”

    她说着,从自己终端上调出来一张身份卡,楚辞瞟了一眼,松开手下床:“不要乱带陌生人回家,也不要给陌生人看你的身份信息。”

    他换上鞋子准备离开,少女回过头来,一张干净而清冷的面孔,她盯着楚辞看了一秒钟,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我就知道是你。”

    “你是林对不对?我没有认错——”

    话没有说完,她的脖子就落在了楚辞手里,手指收紧,少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我……我真的没有恶意——咳咳咳,你先放开——”

    “你见过我?”楚辞皱眉问,他手上的力道松开了一些,现在这个鬼样子都能被认出来也是离了谱了。

    “星网上有影像记录,全宇宙的人都见过你。”

    “但我现在这样你也能认出来?”

    少女暼下眼睛,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我能仅凭借眼睛分辨出同类目的上千种植物,你只是半边脸受伤了而已,我当然认得出来。”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温柔慈和询问声:“囡囡,他醒了吧?”

    “醒了,奶奶。”

    楚辞松开手,弯腰系好鞋带,道:“谢谢你救了我。”

    他环视屋内:“我的包呢?麻烦拿来给我一下——还有,下次不要带陌生人回家,万一我是个变态杀手什么的,第一个杀了你。”

    叫囡囡的少女没有应答,半晌,却“嗤”地笑出了声,语气轻快:“你不是都说过你是雾海的赏金猎人,杀过很多人吗?”

    楚辞偏过头乜了她一眼:“你胆子很大啊?雾海的人听见我的名字都要抖三抖。”

    “反正我没有去过雾海。”囡囡耸了耸肩,“而且你不算是陌生人,我奶奶和你老师是朋友。”

    楚辞系鞋带的动作一顿。

    囡囡以为他没有听清,继续道:“秦微澜教授,不是你老师吗?”

    楚辞直起身,低声道:“当然是。”

    囡囡还要再说什么,门帘掀动,走进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很瘦,身形却并未佝偻,气质沉静,仿佛风中的细竹。

    “你醒了?”老人和蔼地问。

    “……嗯,麻烦您了。”

    “不麻烦,”老人笑着摆了摆手,“我这里很少会有客人来,你就当是来玩的,不要拘束。”

    “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吃的。”

    她说着又出去了,囡囡在他身后道:“我奶奶叫方明蔚,你听过吗?”

    楚辞摇了摇头。

    “你没听过也正常,你学机甲机动学,和植物学八竿子打不着。”囡囡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我奶奶平时不会上星网,所以她不知道首都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告诉秦教授你在这……你不用担心,我们这里没有监控,除了我的终端之外,其他仪器的联网频率都不高。”

    “你要走?”

    见楚辞推门出去,囡囡追问道。

    “我留在这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楚辞简短地说了一句,从门背后的架子上拎起自己的背包,“别忘了,我是联邦的逃犯。”

    “我不信那场审判。”囡囡在他身后道,“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他们也不相信。”

    见楚辞停下脚步,她继续道:“你也不相信对不对,不然你就不会开枪了。”

    “我杀了人。”楚辞对她道,“不要相信一个杀人者的话。”

    “但我觉得,”囡囡绕过他走到他面前,注视着他眼睛,“我觉得你是对的。”

    楚辞也看着她,淡然道:“再告诉你一句话,永远不要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这句话也是我要说的。”囡囡道,她抬起下巴,显出几分清冷的倔强,“就算要走也要吃过饭。而且你的伤这么严重,外面又下着雨,你要是再晕倒了怎么办?”

    “好了,”方教授在外面叫道,“都来餐厅,我给你们烤了蛋糕。”

    囡囡拽走楚辞的书包,拉着他去了餐厅。

    明净的灯光下,餐桌上摆着金黄诱人的奶油蛋糕和披萨,微光笼罩中好像一个易碎的梦。

    楚辞皱眉:“不行,我还是得离开……你也看到的伤了,有人在追杀我。”

    “放心,他们找不到这里的。”囡囡小声道,“一会吃完饭,我带你去温室躲起来,至少伤好了再走。”

    “对了,”方教授望着楚辞,“这孩子的脸怎么了?”

    楚辞:“……摔的。”

    囡囡:“……”

    方教授也再没有多问,囡囡一边切蛋糕一边道:“奶奶,一会我带他去温室吧?”

    方教授似乎有些诧异,但这些浅淡的情绪一瞬就消失不见,她温声应道:“好。”

    大概是因为伤势影响,楚辞味觉好像出了问题,奶油蛋糕在嘴里并不能感觉到甜,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苦味。他沉默地吃完盘子里的蛋糕,囡囡去厨房收拾盘子,方教授慈和地对楚辞道:“多待几天,放心吧,这儿没人过来。”

    楚辞犹豫着点了点头,方教授笑了笑,感慨地道:“上次和你老师通讯,我以为他要退休了,结果他还挺得意地说,又要教一个新同学。”

    楚辞低下头去,看见自己伤痕累累的手。

    他是一个很少后悔的人。杀了勃朗宁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不过就像是喝了一杯水那样简单,即使后来被西赫女士追杀,无处可去、遍体鳞伤,他也没有后悔。

    可是那一枪之后,勃朗宁死了,他为锡林报了仇。可是他也要同他的生活,他的恋人、朋友、老师、同学就此别过。他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再相聚的机会,还能不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行走在阳光之下?

    疲于奔命时就不会有力气去想这些问题,可是一旦停下,愧疚就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很突兀地想起小时候,老林有时候去帮别人干完活回来,也会坐在家门口,看着锡林灰蒙蒙的天空的发呆。那时候,他会不会想起了首都星蓝水晶一样的明净天穹?

    “走吧。”囡囡从厨房里出来,拿着一张餐巾纸认真地擦自己的手。

    楚辞去卧室里拿了背包,跟着她出门。

    外面的雨还在下,囡囡拿了两件雨衣,又拿了雨伞,回过头问他:“温室有点远,你可以吗?”

    楚辞“嗯”了一声。

    深邃的密林中,抬起头只能看见密密的绿色的网,雨流从叶网的孔隙里落下来,林间弥漫起冷白的雾气。两个穿着雨衣的年轻人在生长了数百年的巨木之间穿行,显得无比渺小。

    “追杀你的是谁啊?”囡囡问道,“调查局?”

    楚辞道:“好奇心害死猫。”

    囡囡又问:“你是怎么从首都星到这里来的?”

    楚辞:“飞过来的。”

    囡囡:“……”

    她撇了撇嘴:“你真没意思,你和穆赫兰参谋长谈恋爱的时候也这么无聊吗?”

    楚辞:“……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