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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骨轮回[无限] 第90节

    尸首的手上,曾经的纤纤玉指已经比钟言的手腕还要粗了,曾经纤腰紧裹的绸缎也被尸首撑碎,变成了水里的烂布头。

    而尽管它们的头颅变得无比巨大,仍旧看不到眼睛。上下眼皮完全泡肿了,连一条缝隙都睁不开。只能看出其中一具尸首的眉心处有一点红,是一颗发烂的朱砂痣。

    钟言心口一阵恶心,带有业火的胃部开始闹腾,让他莫名地想要呕吐。他往后两步,当真要吐出什么来。忽然,那两具尸首的肚子里好像有什么在动,薄薄的皮肤好似不堪重负,即刻就要撑破了。

    借着微弱的火光,钟言看到在肚子里动的是两个身型如同自己这般大的人,或者说,不是人。它们的手朝肚子外面推着,薄如纸张的肚腹皮肉被撑出五指的形状。它们的脸也贴着尸首的肌肤往外顶动,甚至能看出明显的五官来。

    是周钰的脸。

    钟言差点走了神,回过神来当机立断,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刺向了琉璃壁。

    宴厅内,秦翎已经睡着了,虚弱到坐着就能熟睡。由于灯火还未重燃,他睡在原座无人知晓,仿佛只要没有人吵他,他便能安安静静一直睡下去。

    但是旁边还是有人看着了,徐长韶和他隔着一座,时不时瞥过一眼。就这个身子,说他大好了,还能娶妻,徐长韶当真不信,秦翎眼下这个样子已经半死不活,谁推他一把都能送走他。

    不会是回光返照吧?徐长韶忽然警醒,他可千万别死在自己身边。

    “秦翎?秦翎!”他赶紧叫了叫。

    可是秦翎毫无反应。

    “你没事吧?身子若是不行就该在家修养,跑出来吓唬人,算什么君子?”徐长韶特意大声了一些,“再说,今日是恩师寿宴,你在这里出点事算什么?你……”

    话还没说完,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徐长韶虽然并不胆小,可还是吓了一跳,毕竟这只手太冷了,就像整个人在冰窖里睡了一夜。

    “我还当是谁呢,怎么是你?”徐长韶不满地问,“你不是和你夫君恩爱吗?他已经病昏过去,你一介女子怎么还瞎跑出去?”

    “我出去看了看。”钟言将手从他肩上收回,“你们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秦翎身子都弱成这样了,赶紧扶他回去,省得在外头丢人。”徐长韶又看到了她身后的周钰,“周兄,来,你我再喝一杯。”

    面前就是刚刚满上的酒杯,徐长韶将酒杯执起,先抿了一口:“虽说暗无烛火,可烛火将今夜的星子压过一头,实在不美。明月皎洁,如此这般自酌自饮也不失为风趣一种,来,咱们……”

    嗤,一下子,他背后响起布料撕裂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剧痛,由后心传到了满背。手里的酒杯再也拿不稳了,直接掉在了梨花木的桌面上。徐长韶忍痛回头去看,只见周钰的手刚从自己的背后抽出来。

    随后身子一沉,他倒了下去,趴在了桌面上,后背一个巨大的伤口。

    而这时,秦翎终于睁开了眼睛,只不过他背后的符纸全部被纸沾湿。红色的朱砂和黄色的符纸糊成一团,这张符显然已经废掉了,没有任何作用。

    “你回来了?”秦翎睁眼后就看到了钟言,只不过这会儿的眼皮已经有千斤沉了,怎么都睁不开。多看她两下就要用光所有的气力。

    身体里像是有一个抽干精神的空洞,不断往外泄气,秦翎很想抬头好好看看,可脖子也没了支撑的能耐,只能深深低垂着。

    钟言和周钰就在这时走到他的背后,占据左右两边,一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周钰腰坠上的薏米香囊已经被里面的米撑裂。

    “你们……咳咳……要干什么?”秦翎低着头问,皮肤竟然白得快要透明了。方才还能坐姿端正,眼下连端正都做不到,只能靠在椅背上。无法用力的虚弱成了唯一的感觉,秦翎的头再次垂下,看到了两只青色的严重变形的手。

    指甲的尖端弯曲内扣,手指的骨节和正常人刚好相反,每根手指都往后撅,好似怪异的鸡爪。

    秦翎却笑了,将全身的力气都积攒到前胸来,缓慢地抬起头,好似这条命就剩下最后一口气。

    “你们……是谁?”秦翎问,“谁让你们杀我?”

    这两个问题当然得不到答案,秦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手穿进了自己的胸膛。单单是穿进胸膛还不够,似乎是下定决心要夺取性命,两只手快进快出,在左右胸口各穿出一个腕口大的窟窿来。

    伤口不止有血喷涌而出,还有透明的水,无穷无尽往外流。

    奇怪的是,秦翎并没有死去。

    “咳咳……”可秦翎看着快不行了,但脸上仍旧挂着一抹笑容。那是看穿一切的笑,掌握战局的笑,也是一种放心的笑,对钟言信任的笑。

    “你们杀不了我,我信她,我在等她回家。”秦翎说完这句话便塌陷了,不是摔倒,而是全身往下一塌就没了,像河堤边用泥沙堆砌而成的摆设,只能够短短地停留一刻便无影无踪。地上仅剩下他今日所穿的鞋袜衣物,以及钟言出门前亲手给他挑选的白色玉冠。

    转瞬间,衣物和玉冠同样化为灰飞。

    两个水鬼对视一眼,忽然无声地咆哮起来。它们再也没有绷住人形,即刻变回了原形,如同青色的大鱼在地上游走,爬行,地面上薄薄的水滩就是它们的助力。很快,它们穿行过回廊和宝瓶形的小门,爬进了那间睡房。

    方才还完好无损的琉璃壁已经被破坏掉了,带着鱼腥味的水到处都是,屋里臭气扑鼻,根本无法进人。可这却是它们钟爱的气味,在这浓烈的腥臭中它们滚进了地面的尸水当中,就像那搁浅的鱼。

    但它们最终的目的并不是尸水,而是地上的尸体。

    尸体泡了太久,像两座肉山瘫在地上,白色的肉反着光,已经看不出一丁点活人肌肤该有的纹理。巨大的肚子上还挂着那两根脐带一样的血管,两个水鬼发出绝望的哭嚎声,愤怒地撕开了尸体的肚腹。

    变黑的脏器流得满屋都是,水鬼找到了两具尸首肚中大如浴桶的宫体,撕开后迫不及待地钻进去,将薄薄的一层红肉披在身上。

    它们还想回到这里去,就这样卡在尸首的盆骨当中,闭上了眼睛。

    可是一切都晚了,宫体一死,上了岸的水鬼也活不下去。钟言躲在刺绣屏风后头看着这一切发生,眼睁睁地看着两只水鬼的青色身躯干瘪下去,最后缩成了不足月的婴胎大小。

    他这才走出来,一脚一个,踩成两滩腥臭的青色肉泥。随后他顾不上其他,快步走出房间,朝着宴厅的方向去了。水鬼已死,这屋里马上就要亮起来。

    宴厅当中的庆贺还没结束,虽然没了烛火之光,可上前敬酒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曹正卿刚刚放下酒杯,站起来询问:“怎么还没买到烛火?”

    “回老爷,买回来了!”几个家丁捧着木匣进来,“马上就点上!”

    “快些吧。”曹正卿说完坐回原位,又有两个门客过来祝寿,他连忙站起来再喝两杯。等到这两杯喝完,人已经有些微醺了。

    然而,耳边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兴许又是来劝酒的。盛情难却,曹正卿摆了摆手:“唉,老夫不胜酒力,好意心领,歇息一下再喝。”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酒杯端过来。

    曹正卿疑惑地看过去,眼前黑影一闪,他只觉着这影子很是眼熟,等到想起来这人正是秦翎的正妻时,脖子上已经有了一阵深深的凉意。

    “呼!”家丁将火折子一吹,终于点上了,他迫不及待地拢着这点微光,凑到了烛芯上头,只求这回千万别灭掉。

    或许是心诚则灵,这回的烛火没再熄灭,顺顺当当地点了起来。同时点起来的还有堂内其他蜡烛。烛火本微弱,但聚在一起就将四周点亮,所有人为这得来不易的火光举杯共饮,忽然有人发现徐家的公子身受重伤,趴在桌子上。

    而今日过寿的曹正卿,虽然人还坐在正前方,可他的头已经被卸了下来,双臂紧抱,捧在怀中。同时心口处多了一个大窟窿,心脏已经被人挖走。

    所有人愣住了。

    被抱在怀中的曹正卿头颅还有一口气,最后眨了两下眼睛,不动了。

    “啊!”紧接着,堂内响起刺耳的尖叫。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好困,睡觉去了,等老婆回家贴贴。

    钟言:读书人也有傻叉!

    第76章 【阳】水鬼胎10

    钟言已经翻过墙头,直达宅院的后门。

    手里捧着一颗已经不跳了的心脏,心口犯恶心的感受却一直没散掉。倒不是因为见了水鬼和尸首而恶心,钟言连沙场都上过,比这可怖的场面比比皆是。

    论起折磨战俘,世间没有一种野兽能比得上人。野兽的本能只为了填饱肚子,可人却不一样。

    有时,钟言自认为饿鬼就是野兽的一种,他们游荡于人世间,为的,不就是一口温饱?

    可眼下的恶心却来自于心底,来自于对人性的不解,以及他无法参透的卑劣。他虽然活了许久,但始终不觉得吃透了人心,就好比手中这一颗,它温热,潮湿,还带有应有的体温,甚至方才抓在手里时还跳着。

    钟言在街上一边跑,一边将它捏碎,掰开,想瞧瞧里头究竟装着什么?是自己总是听不下去的学问,还是一年四季的风景,又或是与同门师徒的喜怒哀乐?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钟言将它狠狠扔掉,踩得稀烂,这里头什么都没装,那么人性所谓的良善恶惩都放在哪里呢?读进去的圣贤书又装在什么地方?不是都说,万事了然于心吗?

    原来,心也不过如此,什么都没有!

    钟言继续奔跑,踩着路边发黄的银杏叶,奔向真正干净的那颗心,朝着秦家的方向而去。师兄陈竹白的面容再次出现在眼前,他仿佛又回到了前几日,自己躺在陈府的芙蓉榻上,将水鬼的事尽数说了出来。

    “那你的法器呢?”陈竹白反问。

    钟言含糊地说:“法器自然要留着,不能轻易使用。”

    陈竹白点了点头,显然是同意这说法。“幻术并非一日可以学成,你现下就算拼了老命去学,也只能学点皮毛。”

    “那我怎么办?”钟言吓得坐了起来,肚子还没瘪回去。

    陈竹白思索了一瞬,语气十分轻柔:“况且,我也不愿教你。这代价太大……”

    “那你的阴兵不就是幻术吗?凭什么我不能学。”钟言铁了心要问出来,“你可召唤百万,我却连两个水鬼都对付不了。亏你还说要当我师兄,早知道我自己一个人落得自在,才不跟你拘在陈府里头。”

    “我就说一句,你怎么这么多话等着我?”陈竹白一笑,折了一支花来,“好,师兄可以教你,但只能教你皮毛。其实水鬼难对付是难在你无法破解幻术,那你也可给它们施加幻术,它们能骗,你为什么不能?”

    钟言打了个嗝:“骗了,可我的替身符用得不好,一下子就散了。”

    “师兄教你一个法子,让你弄出一个秦翎的替身来,让水鬼找不到真实的本身,暂可躲过一劫。”陈竹白将花朵放在最心疼的师弟耳边,他们相遇那天是个深夜,钟言正在山脚下徘徊,神情恍惚,仿佛经历了无法言说之事。当时头上就戴着一朵金黄色的腊梅,怪好看的。

    就是看他好看,又无家可归,陈竹白本身就喜欢乖巧可爱的小家伙,就将当时还是鬼形的钟言带了回来,以师兄弟相称。两鬼同吃同住,相互陪伴,也曾出生入死,享乐人间。从前他怕极了打雷,一下暴雨就往自己的被子里钻,捂住耳朵打哆嗦。

    这么多年过去,他长大了,不再害怕雷声,通了人性,爱了凡人,可还是如此任性。

    钟言听完还不满足:“只逃过一劫算什么,水鬼不除,他不能永生永世用替身活着。”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陈竹白给他揉了揉肚子,一个饿鬼,全天下都不够他吃的,“你可知水鬼为何能上岸?”

    钟言摇摇头:“若和我斗法我未必会输,偏偏是巫术。”

    “水鬼随人,你也说了,那水鬼只冲着秦翎来,并没伤及院外之人。那是因为有人给了水鬼信物,水鬼从小缠着他也是因为认了信物。”陈竹白没有钟言那么急躁,“你想想,秦翎他亲手经过的东西都有哪些?”

    “那可太多了……”钟言想不出来。

    “笔墨纸砚,这都是最容易得到的,而且哪怕从秦翎身边拿走也不引人注意。”陈竹白提点他,一只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真不知道秦家的公子有什么好的,让他着急成这样,“水鬼若想上岸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生祭。”

    生祭?钟言立马说:“厨房里上吊的那个淹死的人?”

    “幻术讲究代价,就是因为代价越高,结果越好。我想,厨房那人也未必是死于生祭,你说有人在秦翎的饮食里动了手脚,说不定就是他呢。而他背后的人就是操纵水鬼的幕后之人,这人是命令水鬼灭了他的口。”陈竹白说。

    钟言点了点头,那碗老母鸡蒸过的米粥,八成就是后厨那人干的。

    “若他选为生祭,恐怕水鬼未必能上岸呢。幕后之人若想操控水鬼,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亲近之人,越是血亲,越能成事。”陈竹白取下钟言的簪子看了看,“这什么破簪子?区区百金便可得,你快把这破东西丢掉,别戴着气我!”

    “我不,这是秦翎给我置办的。”钟言将簪子夺回,“那也就是说,想要水鬼上岸,需要杀掉自己至亲至爱之人?”

    “不是杀掉,是用她们的肉身给水鬼做母,献出女子腹中的宫体,给水鬼一个身子。”陈竹白说,“生祭要用女子,男子则不可。我想这人若要下手,一定是妻女遭殃。先在妻女的身上下巫,然后将妻女困于水中,房屋风水不好,有了房煞,那水鬼便会由水进入她们的肚子,怀成鬼胎。这样,水鬼接受生祭才能来到地上,否则它们为何平白无故给人卖命?”

    “但哪怕它们上了岸,也不能时间太长,隔几个时辰就要回到水里,重新进入宫体。它们幻化的人形也会在宫体内出现,外头什么样,宫体里什么样子。”

    “想杀它们简单,只需要破坏水境,生祭的女子出水死去,水鬼也就死了。”

    “什么?”钟言没听明白,“出水死去?不是生祭的时候就死了?”

    陈竹白摇摇头,笑他太傻:“我问你,何为祭品?若祭品没有痛楚,又何来诚意?女子哪怕被泡得变了样,眼睁睁看着水鬼入腹,断开脐带,她们也还是活着的,因为周围的水境如同给她们做出的宫体,自己的尸水便是羊水。犹如胎儿,破腹而出才能有危机,这便是水鬼胎了,人也是胎,鬼也是胎,两胎融为一体,水鬼方可上岸。”

    钟言静静地听完了,不过……世间真有如此豁得出去的人?他又问:“那我怎么去找这人?”

    “这更好办,你自己能想明白。”陈竹白没有直接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