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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街 第17节

    扭头果然看见祝余和关夏禾都一脸吃瓜的表情看着自己。

    池鹤:“……”你们一点偷听别人吵架的心虚都没有的吗?

    “……我母亲催婚。”他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

    祝余立马一脸我懂的表情:“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不容易的。”

    关夏禾一脸深以为然。

    池鹤:“???”你到底知道什么了啊!

    第16章

    被祝余和关夏禾目睹自己与母亲的争执,池鹤觉得相当尴尬。

    毕竟站在他的角度,祝余和关夏禾现在还算是陌生人,在陌生人面前这样,多少会有种家丑外扬的尴尬。

    况且那是他母亲,世人多认为父母都是爱孩子的,孩子应该体谅父母的苦心,在不知道他与母亲龃龉甚深的情况下,对方极有可能会觉得是他不对,然后劝些他不爱听的话。

    没有人会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但池鹤并不想解释太多。

    于是更觉尴尬。

    但祝余一说她知道,池鹤瞬间就懵了,“我们是不是认识”的疑问再度袭上心头。

    可是还没来得及问,祝余和关夏禾就默契地安慰道:“催婚很正常的,现在哪家有适龄青年的不催啊,走流程都得催一催,你不听就行了。”

    “对呀对呀,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祝余说着,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池鹤见她俩这么若无其事,不由得好奇:“你们也被家里催了?”

    关夏禾摇摇头:“我家没催,因为除了我没人了,走丢的走丢,去世的去世。”

    池鹤:“……”啊这……

    他眼角的余光移到身旁,祝余倒是点了点头,“我妈催的,她想拿彩礼,以后给我弟买房买车。”

    池鹤:“……”你这个就更绝了好吗?!

    他不禁纳闷:“那我们三个……岂不都是倒霉蛋?”

    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他甚至主动自曝家丑:“我母亲让我去相亲,是想用联姻的方式促成生意上的合作。”

    母亲,联姻,这样的称呼和事件放在同一句话里,跟小说似的,池鹤以为她们会好奇,已经在心里打腹稿,想着要怎么解释了。

    结果人家根本没问,直接岔开话题,问道:“对了之前拜托你帮忙找高考报考资料的事,有消息了么?”

    池鹤顿时有点像一拳打在棉花里,不知道对方是出于礼貌没问,还是……不用问?

    他有点郁闷,但还是点点头,“有了点眉目,你直接把地址给我,到时候让我朋友从出版社直接发过去。”

    边说边拿起一旁的手机。

    祝余正准备去找纸和笔,关夏禾看了忍不住扶额:“扫二维码啊姐妹,人家手机都拿起来了!”

    池鹤闻言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祝余反应过来,哦哦两声,也很不好意思地红了一下脸,连忙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找到个人二维码让池鹤扫了一下。

    池鹤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加上了祝余的联系方式,看到她的微信昵称和头像。

    昵称是“祝余”,他想起店长叫她“xiaoyu”,想来应该是这个余,富余的余。

    头像是一支花枝的照片,褐色的枝条上,从左到右间隔生长着白色的花朵、嫩芽和红色的果实。

    “你头像的照片……”他问祝余,“是咖啡花吗?我看那个像是咖啡豆新鲜的样子。”

    “卡杜拉种咖啡树的枝条。”祝余笑吟吟地回答道,告诉他,咖啡花会在一场小雨后开放,虽然它的生命不超过48小时,但是,“特别漂亮,让人目眩神迷。”

    池鹤恍然大悟,随即继续有些好奇地问:“你的昵称是你的真名吧?”

    祝余点点头,故意说:“我妈重男轻女,觉得我是家里多余的那个,所以给我取这个名字。”

    这个说法她以前曾经很沮丧地给池鹤讲过,因为当时大家看了本不记得什么名字的书,围在一起讨论各自名字的意义。

    闻度的“度”,是他父亲希望他做人要有胸襟度量,做事要有顾虑和计划。

    关夏禾的夏禾,是因为她妈妈姓夏,希望她像夏天的禾苗一样欣欣向荣,充满生命力,向着收获的秋天大步迈进。

    至于池鹤的鹤,那就更好解释了,是仙鹤的鹤,是鹤鸣九皋的鹤,他的父亲对他寄予了很深厚的期盼。

    只有祝余的余,是多余的余,而且是她妈亲口认证过的。

    在和小伙伴的交流里,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她并不是在父母期待中降临人世的孩子,尽管池鹤跟她说,她是观音菩萨千挑万选让仙鹤从远方送来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她相当沮丧,当着小伙伴的面就开始掉眼泪。

    她当时心想,会不会是仙鹤送错了啊,它不认得路,把她送错了,有没有可能?

    但是那个时候池鹤是怎么跟她解释的?

    “什么多余,哪有人会是多余的,明明是年年有余的余,富余的余,也是‘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的余。”[1]

    成熟清润的男中音在耳边响起,与记忆中还在变声期的少年音倏地重叠。

    她抬头扭脸去看他,只看见两张已经大相径庭的脸孔在她眼前重叠分开,再重叠再分开,最后融合成现在的模样。

    忽然间她就很感慨,原来有的人真的心性坚定至此,不管外表如何改变,他还保留着从前的性格,看起来就像是对抗时间流逝的成功者。

    这可真不错,她想。

    否则她根本没机会听到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的劝慰。

    这样一想,祝余的心尖就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一种岁月匆匆不饶人的感觉忽然出现,让她不由得眼睛一酸。

    池鹤刚说完那句年年有余,抬眼就见她目光忽然发直,盯着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出神回忆着什么。

    顿时觉得后脑勺一凉,那种“她到底在看谁”“我们是不是认识”“难道我是她认识的什么人的替身”的卧槽感又出现了。

    但没等他问什么,关夏禾再次非常恰到好处地打岔,对祝余说道:“你少被你妈pua,也就你好性,换了我我立马在家发疯,说我多余?那就让她看看我的本事,有种她打死我。”

    关夏禾的性格开朗冲动,是不肯吃亏的,但也多亏有她,肯一直拉着祝余往前走。

    她忙回过神点头道:“我没有,刚才只是回忆一下以前她说过的话,这是事实嘛,总不能当不存在,反正我知道是错的,肯定不会听她的。”

    “这还差不多。”关夏禾满意地嗯了声,伸手拿了一个蒜香鸡翅,一边啃一边跟祝余说,“天热了,咱们甜品柜是不是该换新品了?”

    祝余再次点头,应了声好:“我明天看看具体情况,再跟阿蕾姐商量一下。”

    俩人聊起店里的事来,旁若无人,一点都不避着池鹤。

    不过也没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就是了。

    池鹤转而专心吃自己的可颂三明治,两个咸口的提供了饱腹感,最后一个甜口的奶油厚实,奶香十足,搭配酸甜恰到好处的芒果果肉解腻,又满足了最后一点口腹之欲。

    荔枝茉莉冰茶虽然只剩最后一点凉意,但喝下去温度却刚好,不会让肠胃觉得突然一凉。

    池鹤对这顿饭非常满意,对祝余不禁心生感激,之前那点因为猜测她是不是拿他当谁的替身而生出的忐忑,被他完全抛诸脑后。

    “今天谢谢你们,这是一顿很棒的晚餐,实在是打扰,你早点休息。”

    他站在台阶下,笑意温和地向送他出来的祝余道别,尽管只是款式普通的,除了商标便连图案都没有的那种休闲装,依旧遮掩不住他长身玉立的卓然风采。

    祝余扶着门框,应了声好,语气也十分柔和:“你开车要小心,不要开太快。”

    这样的叮嘱殷切家常到让人心生温暖,仿佛她是在送来做客的老友出门。

    感觉有点好,以至于池鹤脱口就是一句:“明天见。”

    祝余嘴角翘翘,眼睛的弧度变得更明显了,“好呀,明天见。”

    话已经说了出口,池鹤虽然觉得有点冲动了,但也没想收回来,冲她又点点头,这才转身往马路边走。

    车子停在咖啡店对面的马路边上,他过了红绿灯,一直走到车边,忽然心有所感地抬头往对面望去,隔着穿行的车流,昏黄的路灯和婆娑的树影,他看见仍旧站在店门口目送他的祝余。

    见他看过去,她还冲他轻轻挥了挥手,算作是道别。

    池鹤这一瞬间只觉恍若隔世,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是细细一追究,竟然又找不到踪影了。

    只好略有些遗憾地发动车子,缓缓向前汇入车流。

    兴许是白天和庄家见了面,晚上又和孟霏在电话里起了争执,多次触发“外公外婆”这个关键词,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之后,池鹤开始做梦。

    久违地梦到了他被送回外公外婆家之后的事。

    八月盛夏的阳光照进安静的巷子里,在老旧的院墙上投下一片泛着金边的光。

    孟霏和外婆拉扯着进了卧室,他站在客厅,既委屈恼怒,又懊悔不已,手足无措地盯着门口。

    院门响起一阵推门声,进来一位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老人,他见到他,走过来摸摸他的头。

    池鹤似乎听见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半晌孟霏和外婆从卧室出来,脸色都很难看,外公问道:“真的决定把小鹤给我们带了?”

    孟霏叹口气,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也没办法,爸,小鹤这孩子实在是……脾气太坏了,一言不合就跟人打架,我平时又忙,根本管不了他,只能劳累你和妈……”

    “行了行了,你是我跟你妈生的,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跟自己亲爹还装模作样,你累不累。”外公面色愠怒,“你儿子脾气怎么样,你比我们清楚,我和你妈帮忙带也行,但你记得,孩子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事打架的,你别骗着骗着连自己都骗了,别以为他还小,他什么都懂,人心要是寒了,这辈子有你受的。”

    孟霏被骂得脸孔涨红,向他看过来,又难堪地避开。

    池鹤看了却想起在庄家的日子。

    庄世凯娶了她进门,却没有搞定儿子庄概,庄概将他们母子俩视为入侵他领地的敌人,本身就娇纵的性格更添几分恶劣,他骂孟霏是狐狸精,骂池鹤是没爹养的贱种,他想骂回去,孟霏却不许,说过段时间就好了,等庄概知道他们不是坏人就会接受他们了。

    池鹤信了,之后一日日看着孟霏为了讨好父子俩强颜欢笑,卑躬屈膝,他去安慰他,却被她一巴掌推开。

    “别在这里碍事,回你房间去,我要休息了,没时间管你。”

    这只是开始,此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孟霏不仅自己将自尊放到地上被庄家人踩,还要他也像她一样忍让庄概,就连庄概抢了爸爸送给他的钢笔,她也毫不在意,说以后给他买更多更好的,说要大度,这样才会讨人喜欢。

    可庄世凯并不喜欢他,他的冷淡毫不遮掩。

    他觉得难受极了,发现原来书本里写的“屈辱”是这种滋味。

    庄概的祖母曾经轻蔑地评价孟霏:“世凯喜欢她那张脸罢了,她也就这张脸,要不是长得够好看,还有点手段,会伺候人,世凯怎么可能娶她,我庄家的门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至于他,“拖油瓶,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随便养几年,等成年就打发了,庄家的一切只能是小概的,什么阿猫阿狗也想分家产?做梦呢,嗤——”

    孟霏一直想生一个自己和庄世凯的亲生孩子,最好还是男孩,但大半年了都没怀上,直到三个月前才有好消息。

    她迫不及待地宣布自己怀孕,开始准备享受贵太太的生活,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在庄家当家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