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审判
青仁与王子们回到王国时已是隔日的正午。从王城上空飞过时，青仁发现平时热闹的街道巷尾中没有任何人影，寂静且沉重的氛围笼罩全国。 灰色猛兽在皇宫大门前降落，一行人才踏进门，眼前就见几十具尸体由尸布盖着摆放在空地上，一旁死者的亲友们有的痛哭，有的流泪不语，更有的仍在惊恐中而眼神呆滞。 有位男子哭的太激动，手不禁扯下了尸布，底下的尸体穿着染红的军服，腹部上断掉的枪头仍卡在肉体里，可看出那就是致命伤。 「这些难道全部都是……？」青仁一脸铁青，呆站在门口问。 「对，是在战争中丧生的士兵，全都是圣布鲁斯的子民。」亚斯蓝轻声回道。 亚斯蓝牵着青仁绕过并排的尸体，走上城堡台阶。阶梯上罗莱跟崔斯特还有一位高大壮硕的红发男子正等着他们。 帝奇跟迪奥一看见红发男子，两人同时转身就要逃跑，红发男子抢先一步说：「你们两个想去哪里？这么久不见，难道不来跟我打声招呼吗？」 双胞胎王子最终还是苦着脸上了台阶。眾人聚在一起，罗莱拉着他们检查身上的伤势，崔斯特跟红发男子在一旁微笑观看。青仁偷瞄了眼那两人，感觉那头狂野的红发似曾相似。 「亚斯蓝，看来你顺利救回你的公主了。」 红发男子嗓音低沉，威严又不失温柔，脸上掛着浅浅的微笑。亚斯蓝向男子微微弯腰示敬，牵着青仁来到他面前。 「雷恩哥哥，他是刘青仁，我深爱的花客。」亚斯蓝直白地介绍道，青仁霎那间红了脸。「青仁，这是圣布鲁斯的第一王子，雷恩。之前因为度蜜月的关係而不在王国，这次因为战争的关係提前回来了。」 雷恩主动伸手与青仁相握，说：「我听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青仁。你是个优秀的花客，我很庆幸亚斯蓝选择与你共度一生。虽然亚斯蓝还是个不成熟的男人，但是他绝对有潜力成为一名值得称颂的王子。今后他的一切就请你多费心了，祝你们幸福。」 『什么啊，这个像是父亲要嫁女儿的话？亚斯蓝要嫁，他刘青仁还没有要娶咧！』 青仁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用拳头敲了敲亚斯蓝的臂膀，说：「未来的事情我是不知道啦，不过这傢伙已经是值得称颂的王子了，我想你就不用太担心他了。」 「是嘛，听你这么说真是令人感动，我们的小王子已经长大了呢。」 雷恩含笑拍拍亚斯蓝的肩膀，随即又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说：「最小的弟弟都有如此的成长了，不知身为哥哥的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受人景仰的王子呢？帝奇，迪奥。」 一直在一旁默不吭声的双胞胎，这会儿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站得挺直，低头同声开口说：「对不起，我们错了。」 「我们晚点再来讨论你们在北国所做的好事，现在先进去吧，父王和母后们已经就席了，审判马上就要开始。」 青仁跟着王子们到了謁见厅，守卫开啟门扉后，王子依序走进，青仁紧跟在亚斯蓝身后。 一条镶着金色花边的深红色地毯从门扉笔直延伸到国王宝座的台阶前。台阶下，宝座的两侧各摆放了一排椅子；右侧的椅子已经坐齐了一位男性与五位女性，皆极为高雅绝美，左侧几位熟面孔花客正穿插坐在椅子上。王子们安静且迅速地向国王行礼后，纷纷就坐在他们伴侣身旁，亚斯蓝和青仁则是最后入座。 伊莉丝坐在灰色猛兽背上，不慌不忙地进入謁见厅；沿着地毯到了宝座前，她下了坐骑，对国王恭敬地行礼，接着领着灰色猛兽走到宝座的正右侧，又坐到猛兽背上，位置与宝座平行。 圣布鲁斯国王坐在宝座上扫视眾人。他有着远远超越画像的惊人魅力及存在感，他光是坐在那里就可吸引人心。青仁的心不停地激烈跳动，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要是不努力克制下来，他甚至有种想拜倒在国王脚下的衝动。 青仁好不容易才转移注意力到对面的王后群上。他们的身分相当好认，毕竟只要见过掛在宴会厅的照片，谁也忘不了里头各有特色的王后们。青仁一眼注意到第四位的黑发王后，她有着古典美的气质且显得冷静聪慧，此时绿色眼珠透露一丝哀伤，脸孔与阿斯蒙迪极为相似。 青仁又看向伊莉丝，他手里紧握装着泰亚的药瓶，不知是否应将药瓶交出；伊莉丝向他点头，露出彷彿要他安心似的浅浅微笑。 紧接着审判开始，国王首先传唤了名列在谋反文件上，以海安公爵和修贝鲁特公爵为首的三十几位贵族。当眾贵族被解压到宝座前，除了两位公爵，无一不在国王面前认罪求饶。看见贵族们那卑微胆怯的姿态，在场的王室成员不禁摇头，怀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胆子谋反？ 「卡沃伯爵，」国王出声叫唤，贵族中一位看起来特别瘦弱，全身颤抖不停的男人小声回应。「安妮塔──这位女僕曾在你底下服侍过吧？你可记得她？」 「是……」卡沃伯爵的内心惊恐几乎让他跪不住，面无血色地几乎要向前扑倒。 「安妮塔不惧权威的欺压，捨命展现了对王国的忠诚，王室才得以即时发现并镇压你们的谋反。若她仍在世，我必因她的勇敢表现加给她和她的家族大荣耀，只可惜她已经因你们的恶心所害，这罪──你承担的起吗，卡沃伯爵？」 「臣……无法。」卡沃伯爵趴卧在地呜噎哽泣。 国王一一叫唤每一位贵族，细数每个人的罪状，直到剩下两位公爵。 「海安公爵，修贝鲁特公爵，你们没有话要说吗？」国王眼中一丝悲伤闪现即逝，问道。 两位公爵从头到尾低头不发一语，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来面对国王，脸色与平常无异，毫无懊悔或胆怯之意。 「臣等一切都是为了王国着想。王之血的正统性以及内政的独立性不可遭外人操弄。」海安公爵说。 「臣等不后悔谋反，只要能矫正王国前行之道，就算当上歷史罪人也在所不惜！」修贝鲁特公爵说。 国王叹了口气。「海安，修贝鲁特，是我逼你们走上谋反之路，我向你们道歉。」 眾贵族震惊地看着国王，王室们也是一脸诧异。 「谋反，一定是你们万不得已才选择的道路。逼你们走上这条路，且丝毫不察的我，实则辜负了你们的忠心。不过，就如同我曾在雷恩结婚典礼上所言，『融入异族人的血将使圣布鲁斯更美、更强大，人心更加凝聚，人民更加团结，圣布鲁斯将再次开创强盛丰饶的盛世』，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不会因为你们的谋反而有一丝改变。」 「这点臣等相当清楚。就是因为陛下是如此坚定在自己的王道上，臣等才会追随陛下。」海安公爵仍是那副扑克脸说道。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们──为什么跟从阿斯蒙迪？其他贵族就罢了，唯独你们两人，我不认为会因为赞同他的野心而跟从他。」 「陛下，您认为臣等被他控制了吗？」海安公爵嘴角扬起哼笑两声。「臣等自始至终都跟从圣布鲁斯王，此次的行动只能算是跟王子联手，不能称为跟从。」 「虽是这么说，但这次的行动一开始就註定失败，四王子殿下的计画就跟儿戏一般不堪一击。儘管心里清楚殿下所求的与臣等所求的是完全不同的未来，臣等也只能选择利用这次的谋反来警醒各位。陛下，修贝鲁特让您失望了。」修贝鲁特鏗鏘有力的嗓音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气势十足，表现他身为武将的风范。 两位公爵的态度真诚，既不言讳也不逃避，即使身为谋反者，但一切皆是为了大义，此种精神也着实令人动容。 国王沉吟一会儿，最后说：「圣布鲁斯再也没有如你们两位一般的忠臣了。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们了。」 海安公爵跟修贝鲁特公爵在最后依序向国王，王后，王子致敬，接着卫兵将眾贵族带走。 下一位受审判的人进门，黑发青年矇着双眼，由卫兵小心翼翼地护送到宝座前，那人微笑向国王致敬。 「阿斯蒙迪──」青仁紧握拳头，亚斯兰抓住他的手，对他摇头。 「任何人不得打扰审判的进行。」亚斯兰小声说。 「好久不见，陛下，应该有一年没向陛下请安了。」阿斯蒙迪仍旧是一副游刃有馀的样子，他偏头朝向王子座位的方向又说：「青仁好像也平安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呢。」 青仁气得要站起身，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他见魔女正盯着他，刚要开口嘴却张不开，他愤怒不已，只能用眼神死死瞪着什么也看不见的阿斯蒙迪。 「阿斯蒙迪，你控制贵族进行不法拍卖，从外国输入年幼孩童供贵族逞一时之乐。你滥用王室身分与魔力捣毁北国王室和贵族体制，造成北国全体人民生活困苦潦倒，四处逃难。你主导这次的谋反，使王国人心分离，造成不必要的死伤，毁损王室形象。最后，你残害自己亲生儿子，令他成为杀人凶器，为你犯下无数罪行。阿斯蒙迪，你有话要说吗？」 国王的嗓音出现明显的怒气。他看着四王子，眼中没有丝毫的爱怜，甚至比审判公爵时更加冷漠。阿斯蒙迪愉悦地大笑着，久久不能停止，直到四王后痛苦地低声叫唤他的名，他的笑声愕然抑止。 「为了这个王国，我也费了不少心力在佈置策划这一切。为了逐出魔女，让王国恢復原本的荣景，没想到最后还是失败了……难道连这世界都被魔女控制了吗？」 「阿斯蒙迪，我以前就已经说过，伊莉丝是王室的一份子，她没有控制过任何事情。她所做的只是辅佐，不是掌权，为什么你就是无法理解？」国王说道。 「她彻底改变了这个王国，让这个国家变得令人做噁。看我的兄弟们就知道了，居然没有一个人选择女人作为伴侣，简直是笑话。这样的文化和国家，我不承认。」 阿斯蒙迪表现出露骨的憎恶，国王蹙眉摇头又问：「那泰亚呢？那孩子是你的骨肉，你究竟将他当作什么看待？」 「他是一个好用的棋子。多亏了圣女池，我可以轻易製造拥有我魔眼能力的工具；他还能帮我控制北国，是条既单纯又忠心的狗。」 青仁对泰亚满心的不捨与对阿斯蒙迪的憎恨令他流下不甘心的眼泪，亚斯兰紧握他的手不发一语。 「陛下……」四王后看向国王，国王对她点点头，她起身走向阿斯蒙迪。 「母后……」 阿斯蒙迪察觉到四王后就在他面前，王后捧住他的脸说：「对不起，我儿，我应该早点注意到的。要是我能早点发现，我就能阻止你犯下这么大的错……」 「母后，您是阻止不了的，我也不可能让您注意到，所以这不是您的错，请不要自责。」阿斯蒙迪话语中的温柔，令听在耳里的青仁不敢置信。难道这恶魔还存有对母亲的人性？ 「我是你的母后，所以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自己让你铸下大错，对不起，我儿……」 王后哭着说，一边缓缓解开阿斯蒙迪的眼罩。当阿斯蒙迪视线恢復光明，他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见到的，是他母后墨绿色的眼睛流下哀伤泪水的模样。 阿斯蒙迪在四王后怀中昏迷过去，国王哑着嗓音说：「我宣判，剥夺阿斯蒙迪四王子资格和他的魔力，同时消除他所有的记忆，流放国外，永远不得回国。」 卫兵进前来要将阿斯蒙迪带走，四王后紧紧拥抱阿斯蒙迪，最后在他脸上留下亲吻别离。 阿斯蒙迪被带走，四王后也回到位子上，身旁的三王后与五王后分别握住她的手与她轻声说话。国王与伊莉丝交换眼神后说：「接着最后的审判。」 伊莉丝举起手，青仁手中的药瓶飞到她手上，她打开瓶盖，老化的泰亚身体从里头飞出，平躺悬浮在空中，从那些微的胸膛起伏可看出他还活着。 「虽然遭到阿斯蒙迪控制，但他所犯下的罪行还是无法一语带过，这孩子势必要接受审判。」国王说道。 「等一下！」青仁身上的禁制解开，他激动地出声。「他还只有五岁啊！虽然他看起来苍老，那是因为他注射药物的关係，这一切都不是他自愿的啊！」 国王锐利的目光看向青仁，一瞬间青仁震慑住，但下一刻国王就露出温暖的微笑。 「他的事我都听说了，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们全体对他都有责任。梅莉雅，你认为如何？」 国王问道，四王后起身走到宝座前，跪下说：「求陛下让我抚养这孩子，作为赎罪，梅莉雅愿与这孩子一同住到宫外。」 国王迅速走下宝座，扶起四王后，擦拭她的眼泪，笑说：「我怎么可能让你们住到宫外去呢。你是我的王后，你要抚养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的罪就是我的罪，所有事情我们夫妻都要一同承担，不是吗？」 「陛下……」 四王后泪流不止，国王拥抱她并轻柔地安抚她，同时对伊莉丝说：「伊莉丝，拜託你了。」 伊莉丝微笑，她的週遭扬起风，气流聚集到她身边；空间中响起洗净人心的琴声，彷彿还可听见女性温柔嗓音唱着歌。泰亚逐渐被一团光圈围绕，从他身上冒出黑色的烟飘进光圈中，光圈不断吸引着黑烟，泰亚的脸色渐渐地恢復红润，身体也缓慢缩小，过了许久，光圈中终于剩下一名圆滚滚的婴儿。 伊莉丝上前抱住婴儿，整个人如同女神般闪耀洁净光芒，这奇蹟般的景色与琴声在光圈退去后也逐渐消散，眾人回到现实，难以理解自己刚刚究竟经歷了什么。 变成婴儿的泰亚在伊莉丝怀中挣扎了一下，好不容易睁开眼睛，他盯着伊莉丝看，然后露出纯真微笑，丝毫不怕生。 伊莉丝将泰亚交给四王后和国王，泰亚看着两人，笑得非常开心，笑声如铃鐺般悦耳。四王后一看见那双墨绿的眼睛后，紧拥婴儿，口里唸着「我的孩子」，流下不知是幸福还是悲伤的泪水。 「这孩子的惩罚就归在我们身上吧，他的罪就是我们的罪，他将提醒我们犯下的错，警醒我们这个王国存在的黑暗面，我们不得疏忽。」国王搂着四王后说道。 青仁望着那婴儿，感动地又掉下眼泪。他一辈子从没这么开心过，看见泰亚能再次重生，在新生命中能够在眾人的爱中成长，他真心为泰亚高兴，他知道在这个王室中，泰亚一定可以得到他前生所希冀的家人的爱。 在一片欢喜之中，伊莉丝突然在国王面前跪下，说：「陛下，请判我的罪吧。是我为这个国家带来灾难，这一切都是起因于我，我不能再留在这个国家了，请陛下判我流放，这样才能服眾。」 眾人先是一片错愕，接着国王断然道：「不行，我不会审判你。你没有罪，有罪的是我们和我们以上的几代王室，何况是你救了圣布鲁斯，若没有你，圣布鲁斯已经灭亡，因此我又有什么资格审判你呢？」 「但是，陛下……」 国王又摇摇头说：「若是你有罪，那亚斯兰又该如何是好呢？看看他，他已经成长为一位令王国骄傲的王子了，这是因为你将他赐给了我们。还有其他王子们都找到了真爱，也是因为你将花客带给他们。你为王国做了这么多，怎么还会认为你有罪呢？」 伊莉丝看向亚斯兰和青仁，脸色看似百感交集。亚斯兰与她对视，最后微笑拉着青仁站起身，紧握他的手向伊莉丝低头致敬，伊莉丝非常惊讶，双眼圆睁一会儿后露出至今青仁看过最柔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