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李心伦点了根菸，用一种非常不优雅的姿势瘫坐沙发上，她拿起一旁茶几上放有杨海晴照片的相框，忍不住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十年？二十年？

    李心从来就不觉得杨海晴有离开过她，闭上眼睛，杨海晴就彷彿还陪伴在她身旁一样，一切的一切，只不过像是一场梦。

    喜悦、欢笑、憎恨、痛苦、悲伤、绝望，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过眼云烟，她已经麻木了。

    明知道要死，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人往往都活在矛盾之中。

    她清楚杨海晴拚死也要生下李恩海这孩子的原因，只为了让李心伦找到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李恩海是杨海晴託付给她的孩子，她必须照顾好李恩海，那是她跟杨海晴的约定，但显然，李心伦一直不是个称职的好母亲。

    李心伦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了，又有什么资格可以照顾李恩海？幸好李恩海从小个性就很独立，根本不需要她担心。

    想起李恩海，李心伦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为了那个叫做心心的女孩，李恩海已经失魂落魄好几天了，一句话也不肯说、连饭都不吃，成天就是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李心伦也年轻过，她知道失恋后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但也明白这是人成长的必经之路，所以她根本不打算跟李恩海多说些什么，只是禁止李恩海短期内再去?o?，直到李恩海彻底忘记汪心心为止。

    女人跑了可以再找，但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李恩海跟江念洋姐妹之间的问题。

    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水火不容，但毕竟她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再继续这样交恶下去也不是办法。

    「叮咚！」门铃声响，望了下时间，下午两点，李恩海应该还在学校，在这种时候会来拜访的人，应该就只有他了吧？

    李心伦开了门，果真是江赫，他最近事业越来越忙碌，普通人要见上他一面都得提前预约，会让江赫主动排开所有行程的人，也只有李心伦一个。

    江赫虽已步入中年，但岁月丝毫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他的身材依旧结实，个性还是一样沉默，内敛，那是一种成熟男人独特的魅力。

    李心伦望着江赫，他的脸型跟李恩海很像，比起江念洋，李恩海更像他，尤其是那种固执、衝动、坚持己见的个性，简直像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李心伦把菸捻熄，她一向不会在别人的面前抽菸。

    「念洋告诉我的。」江赫淡淡的说道，「她说她跟恩海在店里大打出手，是你突然出现阻止了她们。」

    「是啊，你知道她们姐妹俩打架的原因是什么吗？一个女孩！她们竟然为了一个女孩在争风吃醋。」

    「什么？」

    「阿赫，我是不是不该让念洋继续留在店里？我原本以为这样子可以让她们姐妹俩多相处，希望可以让她们冰释前嫌，可是看起来我错了。」

    「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做的太失败了，心伦，我真的有偏袒恩海吗？我一直以为…我对她们姐妹俩都一视同仁…我并没有特别疼爱恩海，但念洋却总是那么认为，我不晓得该怎么让她理解，即使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样憎恨自己的亲妹妹。」

    「没有，我觉得你确实太宠恩海了，反而忽略了念洋。恩海长期不在你的身边，也或许是因为我的缘故，你对她总有一份亏欠的感觉，你试着想弥补她，但这却让念洋认为你偏心，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你能够时时刻刻的照顾她，可是恩海却没有。」

    江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伦，我觉得我不是个好父亲…」

    「阿赫，别太自责了，我回来会待上一阵子，她们姐妹的问题，就由我负责解决，因为恩海是我的孩子。」

    「谢谢你，心伦。」江赫总算露出久违的笑容，那个在李心伦眼中老是像个孩子、哭哭啼啼的江赫，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对了，有件事情你知道吗？有关于念洋的事。」

    「念洋？她怎么了？」

    「嗯，我只能说，她不愧是你跟洋琪的孩子，其实，这有点出乎我意料之外。」

    江赫愣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总算囁嚅地开了口，「你的意思是说…不过…这怎么可能？她还只是个孩子。」

    「她不小了，阿赫，我也是这几天才意识到的，她看我的眼神，实在有够明显的。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我被这种眼光看过无数次。」

    「那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如果这是她憎恨恩海的理由之一，那我就要让她了解她有多无知。」

    －－

    江念洋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她当然清楚让她心烦意乱的原因是什么，她不时的瞄着坐在吧台上的那个一脸高傲的女人，而那个女人也正用一种不可言喻的眼神紧盯着她看，这实在不太寻常。

    今天是週末，店里已经忙的不可开交，现在她还必须要分心去注意那个女人。

    江念洋不禁猜想，那个总是不把它放在眼里的女人，若是因为李恩海的事才一整晚这样子注视着她，那她还真得感谢李恩海了。

    她知道，李心伦肯定有什么话想跟她说

    终于，接近打烊时分，等到最后一个客人走出店门口，店员们也各自做好打烊工作下班，等到店里空无一人，江念洋才换下制服，缓缓的走向那个还坐在吧台上的女人。

    「嗨，小屁孩，好久不见了。」李心伦咧嘴而笑，一脸居高临下的表情。

    江念洋抿着唇，悻悻然的看着李心伦。

    又来了，又是这种眼神，这女人总是这样，完全不把江念洋放在眼里。

    「怎么？你的把戏玩了这么多年，还不腻吗？跟妹妹抢玩具？抢糖果？抢女人？真是幼稚，哼！」李心伦冷笑着。

    「你是在指心心的那件事吗？如果是这样那很抱歉，因为心心喜欢的人是我，不是李恩海那隻野猫。」

    「哦？那你喜欢她吗？」

    「你明知故问吗？」江念洋忿忿的说，「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对这些女人动心，都是她们主动黏着我的，心心也是。」

    「你不喜欢她，干嘛跟她在一起？只是为了气恩海，就值得你去伤害一个女孩的心吗？」

    「反正我伤的人太多了，不差她一个。」

    「哎，你想跟老娘比让人受伤的程度还差得远了呢，小屁孩，如果说追你的人有一百个，那追我的人大概就有一亿个吧？」

    「那又怎样？」

    「是不怎么样，但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了，你就会知道，有时候你伤了一个人的心，那后果可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

    「无所谓，反正，我只在乎我爱的人的感受，其馀的人，我根本不放在心上。」江念洋瞄了一眼李心伦。

    「你小子懂的什么是爱吗？如果不懂，就乖乖闭上嘴巴听大人说话。」

    「哼，爱？我当然知道，我再清楚也不过了。」

    「哦，是吗？」

    「当然。」江念洋突然认真的望着李心伦，用着一种哀伤的眼神说，「我当然懂…」

    李心伦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小鬼头，她果然猜的没有错，这孩子看她的眼神，一次比一次更令她不安。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什么是爱了。」江念洋忿忿的说道。

    「所以我说你不懂。」

    「我懂！我真的懂！从我九岁的时候开始，我已经爱你爱了整整十五年！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李心伦沉默了，她紧盯着江念洋，然后瞬间露出一个冰冷的眼神，江念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你知道你妈妈爱了我二十五年，我都没接受她的事吗？」李心伦懒洋洋的继续说着，「你又知道，你爸爸爱了我四十年，我也没接受他的事吗？」

    江念洋是真的很错愕，「什么？我不知道这些事！」

    「你当然不会知道。还有，你知道我爱恩海的妈妈爱了四十三年，而且从不曾变心过的事吗？」

    「我……」

    「等你了解了这些事，再来跟我说你懂得什么是爱吧，说实在的，十五年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小子，不过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先是爸爸…再来是你…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重视李恩海甚过于我！我不懂！」

    「因为恩海是我的孩子，你不是。」李心伦无奈的摇摇头，「阿赫是平等的对待你们姐妹俩，是你自己想法太过偏激了。」

    「不是！才不是这样子！」

    「你小子口口声声说多爱我，还不是故意跑去抢恩海喜欢的女孩？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要李恩海那隻野猫痛苦！我要她得不到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因为我想要的东西，我永远也得不到！」

    「真可怜，你知道吗？你看起来就像是个要不到糖吃，在耍任性的孩子。」李心伦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用那种大人的眼神看着我？」

    「对我来说你就是个孩子啊，你以为我们差几岁？」

    「我不在乎年纪，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喔，那又如何？」

    「你根本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所以你才不肯相信我说的！」

    「我不只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我也没有把你放在心里，所以我劝你放弃吧，我不可能接受你，这是为了你好。」

    「我不会放弃，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弃。」

    李心伦看着江念洋的眼睛，她马上就发现，江念洋这傢伙是认真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臭小子，你谁不爱，干嘛偏偏来爱我这种老女人啊？」

    「这跟年纪无关，我就是要你，我只想要你一个人。」

    就算是李心伦，被江念洋这种直白的话语忍不住也弄得有些尷尬，看来江念洋应该是从来没被拒绝过吧？真够带种的。

    「你要怎么样才肯接受我？」江念洋低下头，一脸受伤的说。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弃我？」李心伦不耐的说。

    「我刚刚不是说了我不会放弃你的吗？」

    「我刚刚也不是说了我不会接受你的吗？」

    「我不管。」江念洋说完就气冲冲，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李心伦叹了口气，这小子难缠啊，这种死皮赖脸、又脾气倔强的个性，简直跟李心伦有得比，刚才站在眼前的彷彿是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么的幼稚，那么的莽撞，那么的，嗯，痴情。

    该怎么对付江念洋这个难缠的小鬼头呢？

    李心伦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万人迷真的不好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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