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见

    窗外瀰漫的雾气，随着火车行进越来越大。从车厢里已经看不见铁轨两旁的建筑物。

    灯光一闪一灭，车厢不时会陷入一片昏暗当中。林楷杰看了看手錶，距离他们搭上这班车已经有四十五分鐘，如果按照正常的速度，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彰化才对，但是外面的浓雾让他们分不清现在的位置。

    「呜──呜──」前头传来两次汽笛声。

    「嘰──」火车煞车声，列车开始减速。

    「到了吗？」夏瑜雅探头望窗外看。在火车旁是一块水泥地，上面有一块木製的告示牌「雾见镇」。

    「是这里了！」林楷杰右手牵着夏瑜雅的手起身离开座位，左手抓紧背包的背带。

    两人下火车站在月台上，列车长从他们面前冷冷的走过，在大雾中，转眼间就看不见他的身影，这里的雾气让他们的能见度只有不到五公尺。

    「好冷。」夏瑜雅吐出一口气，水气瞬间凝成白雾。

    林楷杰抬起左手看手錶：「现在是五点十五分。」

    林楷杰走前头，牵着夏瑜雅的手，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的是一座木造的车站。两人走了进去，车站里摆放老旧木椅，一颗灯泡掛在半空中用来照明。

    木製柜台后面，坐了一个站务人员，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他从林楷杰跟夏瑜雅进到车站，便面无表情的一直盯着他们看，两人被看得很不自在。

    站务人员忽然露齿一笑：「吃饱没？来我们镇上做什么啊？」

    站务人员讲得是台语，夏瑜雅跟林楷杰虽然听得懂台语，却不太会讲。

    「我们来，找人！」林楷杰说的话，前半句国语后半句台语。

    「外省人喔？」站务人员笑道：「国语我刚学会，会讲一点啦。你们要找什么人？整个镇一千多人，阿婆大婶，小弟弟小妹妹我都很熟！」

    夏瑜雅跟林楷杰互看一眼，夏瑜雅说道：「我们要找许妍真、方龙……」

    「找方龙那三个孩子吗？我知道他们就住在田那边，他们真可怜，无依无靠的。」夏瑜雅还没说完，站务人员热情的拉着她的手，走出车站。

    「你不用工作没关係吗？」夏瑜雅指着车站。

    「没关係，我们这里很少有火车来。」站务人员挥了挥手说：「还有，你们可以叫我吴三叔就好啦。」

    一出车站，夏瑜雅跟林楷杰只能看到石版铺成的广场，稍远一点的地方都被雾给遮挡了。他们跟着吴三叔继续往前走。

    「好大的雾。」林楷杰说道。

    吴三叔说道：「我们雾见镇终年大雾，从以前就很少有晴朗的天气。」

    「喂──」吴三叔走到一半突然大喊：「有人来镇上囉──」

    「这是？」夏瑜雅不明白吴三叔为什么要大喊。

    「这是我们的习惯，当有人来镇上的时候，都要喊一下。」吴三叔笑容可掬。

    三人继续往前走，在广场周遭是木造的房子，房子之间有石头铺成的狭窄道路。小巷子四通八达，他们经常要爬上爬下的穿梭其中，看起来雾见镇是一个依山势而建的地方。

    在这里，家家户户门前都掛红灯笼，大门敞开，丝毫不怕宵小偷东西的模样。

    离开车站一段路后，夏瑜雅跟林楷杰跟着吴三叔来到一条商店街，麵店、布庄、茶庄，这里的商店跟装潢透露着一股古早味，招牌全用木头製作。

    当三人来到街上，所有的老闆都站在店门口前，看起来就像在迎接他们。

    「欢迎来到雾见镇，要不要尝一尝我们雾见的好茶？」茶店老闆手拿一个茶壶。

    「看一看我们漂亮的布，特别从日本坐船进口过来的喔。」布庄老闆娘手捧绣着荷花的红布。

    「饿不饿，吃一碗麵吧？」麵店老闆在麵摊上，卖力甩着刚煮好的麵条。

    「不用了，谢谢你们。」夏瑜雅不想耽搁时间，只好挥手说道。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叫卖声：「青草茶，热的，退火的青草茶！」

    一个抬着扁担的老伯在雾中，从正前方缓缓走近他们，扁担的两边掛着两个木桶。他就在街道的中间停了下来。

    老伯放下扁担说道：「要不要来碗好喝的青草茶？」

    「不用麻烦了，谢谢老伯伯。」夏瑜雅赶紧说道。。

    「不用客气啦，算青草伯请你们的！」自称青草伯的老伯打开其中一个木桶，里面是堆叠整齐的白色瓷碗，青草伯拿出两个碗，再从另一个木桶舀起青草茶。

    夏瑜雅跟林楷杰看着青草伯捧着两碗盛满的青草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就这样让老人家拿在手上也很尷尬，两人只好接过来。

    「好好喝，好天然的感觉！」夏瑜雅喝了一口，立刻说道。

    一旁的吴三叔说道：「这些都是青草伯每天早上自己煮的喔！」

    夏瑜雅跟林楷杰将喝完的碗递给青草伯，说道：「谢谢青草伯！」

    青草伯低身收拾碗，吴三叔对两人说道：「我们继续走吧。」

    眾人才往前走几步路，忽地，夏瑜雅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是什么呢？对了！怎么没有听到叫卖声了？

    夏瑜雅转过头看向背后。麵店老闆、茶庄老闆、布庄老闆娘面无表情的朝夏瑜雅跟林楷杰看，青草伯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手放在木桶里，眼睛盯着夏瑜雅，脸上没有刚才温和的笑容，有的只是冷漠的表情。

    「好吃、热腾腾的麵喔！」

    「上好的布啊！」

    「雾见好茶！」

    似乎是发现夏瑜雅正在看他们，几位老闆开始热情的叫卖起来。

    「嘿，慢走啊！」离夏瑜雅最近的青草伯绽放笑容，点头说道。

    夏瑜雅心头莫名冒出一丝不安，赶紧转身追上林楷杰。

    林楷杰发现夏瑜雅的表情有些慌张：「怎么了吗？」

    「没什么。」夏瑜雅轻轻摇头，她不知道怎么跟林楷杰解释刚才的感觉。

    「你的那些同学，真的会在这里吗？」林楷杰四处张望。

    夏瑜雅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可是听吴三叔说，方龙跟许妍真的确在这里！」

    「他是这么说啦……」林楷杰楞了一下：「等一下，吴三叔说的好像是方龙那『三个』孩子，我记得你的同学一共是五个人，另外两个人呢？」

    「对耶。」夏瑜雅疑惑的说：「怎么没提到其他人？」

    林楷杰皱眉看着吴三叔的背影：「先找到方龙他们之后，再看看情况。」

    「嗯！」夏瑜雅点头。

    林楷杰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木房。

    「怎么了？」

    「你仔细看看这间房子的墙……不，是所有房子的墙！」林楷杰指着四周房子的木墙。

    夏瑜雅走近房子一看。木板上有着坑坑疤疤的破损，还有着像是刀斧砍过的长条状痕跡四处交错着。一开始因为有雾的关係，夏瑜雅跟林楷杰都没有注意到，仔细观察后，才发现所有的房子看起来都是这样满目疮痍。

    「简直像是经歷过一场大战。」林楷杰盯着木屋上琳瑯满目的缺口。

    「你们是谁？」在两人背后，传来一声大喊。夏瑜雅跟林楷杰转头一看，是一个披着麻布的少年，少年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小斧头。

    「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坐火车？」少年神情激动。

    「对。你是？」夏瑜雅仔细的观察少年。

    少年听到夏瑜雅的答覆，露出欣喜的表情，随即要转身离去。就在这时候，从远方传来金属敲击的声音。

    「噹－－噹－－」

    「鐘声？」林楷杰看了看四周围，疑惑的说道。

    「该死的，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少年骂了一句，转过头来，推开一旁木屋的门，在他要关上木门的时候，出现一丝犹豫的表情，接着大喊：「你们两个，快点进来！」

    「嗯？」夏瑜雅指着前方的路：「我们还要去找方龙他们。」

    「找方龙？」少年的神情有些惊讶，随后说道：「先进来再说，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

    林楷杰眉头一皱，机警的盯着少年手中的斧头：「你在威胁我们吗？」

    这时，四周围变得越来越黑暗，白茫茫的雾变成黑漆漆的一片，看起来是太阳下山了。

    少年指着外面说道：「有威胁的是他们，不是我。」

    林楷杰跟夏瑜雅朝少年指着方向看去，吴三叔的身影在雾中缓缓出现。

    「吴三叔，不好意思，我们去找方龙吧！」林楷杰以为吴三叔没有注意到他们停下脚步，等到发觉两人没有跟上，于是回头过来找他们的。

    只是当林楷杰对吴三叔叫喊的时候，少年露出冷冷的笑容。直到吴三叔走近了，林楷杰跟夏瑜雅才看清楚吴三叔现在的模样。

    吴三叔的皮肤苍白，眼睛的瞳孔呈淡蓝色，他的嘴巴张开着，任由口水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