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发酵（二合一）
新浪发布了一则新闻。 或者说，一则爆料。 整个网络都沸腾了。 得益于领导对于高科技的重视，申城交大在芯片上的突破宣传可谓铺天盖地，一些上了年纪不识字的都能从电视上听到“汉芯”两个字，更别说看报、上网的人。 这个词寓意不错，让人一听就印象深刻，今年大规模宣传的时候还曾用过“华夏心”等字眼，极大的提振了国民信心。 值得一提的是，易科走出国门的竞争也隐约有过类似的腔调，但远远不能和汉芯相比。 新浪门户网站是八点钟准时刊载《关于汉芯的弥天大谎》，仅仅十五分钟，不少论坛就响起对新浪这篇内容的质疑声。 相较于一个得到专家组认可的成果，大家首先觉得爆料是抹黑，其次，抹黑的手段看起来也十分低级。 瞧瞧新浪网是怎么抹黑国家先进成果的！ ——“‘汉芯一号’压根不是自主研发，它仅仅是找人把买来芯片的logo磨掉，然后喷上汉字而已。” 瞧瞧！ 瞧瞧啊！ 就这种造假能瞒过各个专家？ 就这种造假能不断的立项拨款？ 就这种造假能让官方媒体不断的宣传？ 太可笑了！ 不可能嘛！ 因为新浪本身就有评论跟帖功能，所以，仅仅半小时，来自全国各个地方的网友就纷纷给出评论，甚至无师自通的打出了“低级黑”三个字。 “目瞪口呆，新浪难道发新闻之前不先审核内容吗？” “磨掉logo，太好笑了，怎么磨？？不要告诉我是用砂纸！！” “好不容易出了成果，这新浪网到底是站哪边的？” “这件事就好像在说方卓申城拿地没有内幕一样，可能吗？压根不可能！” 网友们的评论近乎一边倒，风向出奇的一致。 而同行之间也因为这种风向，没有进行新闻转载。 搜狐和网易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则单纯“爆料式”的内容是怎么被决定置顶的，整篇新闻压根没有求证，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项目成员口吻…… 这种刊登会承担很大的风险！ 万一是恶作剧呢？ 万一是瞎编乱扯找存在感呢？ 万一是敌对势力蓄意抹黑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新浪要是碰见万一，这回不得被严厉批评乃至停顿反省啊？ 毕竟，它影响到的是国家级重点科技攻关项目，项目带头人也被视为国家科技领域的英雄，他本人还是特聘教授，是长江学者！ 就新浪这个浏览量，它产生的影响力会指数级的扩散全网！ 这个风险谁来担？！ “其实我能理解网友的评论，因为，这篇爆料里描述的造假方式太拙劣了。” 申城恒隆23层，方卓坐在总裁办，浏览着新浪新闻下的评论，不无感叹的对传记作者梁幕说道。 梁幕已经陪着方总抽了两支烟，听到这句感叹，斟酌道：“方总，我还是觉得你们新浪这样做有点草率，万一人家没造假，这种新闻肯定要有人担责的，你们这种新闻决策流程也有点问题。” “有人担责？你直接念我名字呗，就是我拍板决定的，还能是谁担责。”方卓笑了笑，“但要是不登呢？说不定就是一位爆料者从此默默助纣为虐，你想过没有，这个汉芯按照现在的舆论，它还会获得多大的荣誉？” 梁幕提出来自前记者身份的意见：“可以先小心求证，这件事也可以交给政府低调处理。” “不错，我们先假设这个真造假了，那就有三种处理方式，高调处理，低调处理。”方卓说道，“让官方处理，肯定要低调处理来消弭影响，问题在于，这个已经铺天盖地宣传的成果是这样处理就能消弭影响的吗？” “我认为这个处理越高调越好，越高调的严惩越能让从业者对行业环境有信心，也越能不影响其它同类项目的声誉，你觉得呢？” 梁幕陷入深思，就方总所说的情况还真有可能发生。 他回过神来，用笔速记了几句，忽然觉得不对，问道：“方总，你不是说三种处理方式么？这就说了两种啊。” “第三种是放任自流，自罚三杯，不进行什么处理。”方卓耸肩。 梁幕笑起来，方总还挺爱说笑，怎么可能呢？ 就在他想说话的时候，两人都预料的电话铃声终于在总裁办响起。 时间恰好是上午九点钟整，距离新浪网刊登爆料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第一通电话来自交大，但不是汉芯项目团队，而是副校长。 “方卓方总？你新浪网搞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你这个网站正在对交大的科研项目进行严重的污蔑？” 副校长很不悦，直接批评了新浪的年轻总裁。 方卓大惊：“是吗？有这事？” 他严肃的表态：“好的，刘校长，我看看情况，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一定不能产生不良影响。” 副校长又斥责两句，勉强挂了电话。 方卓这边刚刚放下话筒，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仿佛是到了整点就约好一起来施加压力。 相较于学校，这打进来的身份就有些不一样的味道，是申城科委的主任。 “方总，新浪网有一篇名为《关于汉芯的弥天大谎》的报道内容是否属实？”主任上来压根不问总裁是否知晓情况，而是询问报道内容。 方卓仍旧装傻：“什么？汉芯的弥天大谎？这是怎么回事？” “方总可以现在打开电脑看下新浪网，如果不能确定内容属实，最好现在立即撤销新闻。”主任很有耐心，“你现在看，我等着你，不要挂电话。” 这位主任就不如副校长好糊弄。 方卓无奈，也没扯什么看不到电脑，轻轻喝了两口茶后沉着的说道：“嗯啊，陈主任，我看到新闻了，你说这汉芯不会真有问题吧？” “我不能确定没有，你能确定有吗？”主任询问。 方卓否认：“我确定不了。” “那你就让新浪先撤下新闻，等我们调查情况再决定是否继续报道，有问题吗？”主任思路很清晰，现在这“汉芯”是和申城形象有关，先降低影响再说其它。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最主要的，方卓是个讲理的人，很难拒绝程序上的合理要求。 他思考两秒，试探着问道：“喂？喂？陈主任？你说话了吗？能听见吗？” “方总，你不要跟我来这套。”主任声音严厉起来，“你不要逼着我再惊动领导，不要让我去你公司找你！” 方卓拍了拍手机话筒，无辜的说道：“喂？是不是你那信号不好啊？” 主任怒道：“方卓！” “奇怪了，难道是我信号不行？”方卓自言自语，又“喂”了两声便挂掉电话。 旁边的梁幕瞧着这一幕，忍不住说道：“方总，你这样……这样是掩耳盗铃啊。” “嘿，我这是争取新闻发酵的时间，再扩散扩散，别急。”方卓顺手把手机关机，他有两个手机，知道这个号码的人比较多。 梁幕觉得有些古怪，隐约感觉方总的态度似乎颇为笃定。 他用笔写下自己的这一点感受，思考着认为这位老总手里可能还有更确切的消息没放出来。 不过，梁幕也没问，反正看这个架势，或早或晚得放出来，他有耐心等后续。 总裁办里又有两个电话打到座机上，都被方卓给糊弄了过去，一位是来自京城，一位不知道是哪，反正口吻都很严肃。 然而，新浪总部在京城，新浪发什么新闻和身处申城的易科总裁有什么关系？ 最基本的，也要给总裁了解情况的时间吧。 方卓就这样拖延了半个小时。 然后，他开着的那部手机收到了兰花区长的电话。 “方总，你搞什么鬼？”裘迪直接说道，“别说你不知情，我这都收到两个电话了，你这是想挨训啊？人家项目很受领导重视的，你别瞎搞。” 方卓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要装听不见。 裘迪又说道：“还有，你和科委的陈主任怎么那个态度？别拿主任不当干部，他可不是闲着没事自己想八卦，后面都有别人的意思呢。” “区长啊，这个事有点复杂，我怀疑汉芯项目有问题。”方卓终于说了句0.5成心里话。 “有没有问题，那等专家结论，你懂什么芯片？”裘迪纳闷道，“方卓，你这是飘了啊？别废话，赶紧把新闻撤了。” 方卓沉默，这是来自老领导的要求。 可是……老领导对的时候是老领导，老领导不对的时候……这老裘，说谁废话呢？ 裘迪没听到回应，问了一句：“你手上是不是有别的证据？有就拿出来，直接把人给弄了，没有的话趁早收手，照你这样搞，大头目都得亲自过问。” 谁说老裘只是个兰花区长？ 人家心里敏感性也很高呢！ 方卓呼了一口气，说道：“没有证据，只是怀疑。” 裘迪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没好气的说道：“没证据你这样搞？真把舆论武器当你自家的了？你这个行为容易被人借题发挥，你自己不知道吗？” “讲不讲新闻自由了！”方卓的声音忽然提高，“就因为新浪不是我自家的新浪，是新浪的新浪，我才不好干预。新闻说下就下？区长，你真以为新浪是我的一言堂？” 裘迪一愣，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方卓斩钉截铁的说道，“新浪有自己一套的判断标准，京城那边据说还有新情况，区长，你难道还不信我？” 裘迪声音小了一些：“相较于你一个搞企业的，我当然更信任科研领域的博士教授，这不对吗？” “反正不是你辖区，你就当看不着，有人找你，你就说打不通，这事是新浪的事，不是易科的事，新浪要讲究新闻自由。”方卓坚持道。 裘迪安静数秒，心中的揣测因为这态度而更多，他真还就没再继续多问，反而说了句：“那你这个手机关了吧，不然，等会老郑也得打过来，不管他信不信你，他都得打。” “那区长，你再帮我个忙，和浦东那边的经侦打个招呼。”方卓得寸进尺的说道。 “呸。”裘迪以如此的结束语结束通话。 然而，就在方卓将要关掉手机的时候，来自裘迪的号码发来一条信息，上面是一个陌生号码。 方卓心里有了数，直接用笔记下号码再把手机关机。 “方总，新浪进不去了。”梁幕忽然出声。 方卓一惊，连忙刷新新浪的网页，发现真的不显示页面。 他立即给京城方面打电话，得知这是新浪服务器过载，正在紧急修复，不是来自行政方面的因素。 “方总，新浪都这样瘫痪了，估计是发酵的很有效果。”梁幕有些感叹，这可能是来自网络新媒体的威力，不说对不对吧，影响力是真大。 如果这一次结果不如预想，新浪很可能遭遇重挫股价的利空消息，不然凭借一己好恶来影响国家项目不受处罚，那就和汉芯是磨掉芯片logo一样的不可思议。 方总能担责，但绝不仅仅是他一人担责。 梁幕心里下了这样的判断。 总裁办里的仍然有电话声时不时响起，方卓的回应根据对方身份的不同而自动变化，但不管口吻如何，他就是不答应撤下新闻。 也就在方卓硬顶着不撤新闻的时候，一些中小门户网站、各大bbs论坛忽然有了风向的转变，开始讨论起汉芯项目到底会不会存在问题。 这一切都因为新浪置顶了系列相关的第二条报道，内容是汉芯项目领头人陈进的公开场合露面汇总。 申请项目、演讲、飞到京城、出席活动、接受采访…… 一条准确的时间线，时间线上是忙碌的公开活动。 那……留给科研的时间呢？ 新浪第二篇相关内容截取了陈进一段时间以来的行踪情况，还放上一些媒体报道用以佐证真实性。 有些学校的师生稍微印证了一下某些活动的时间，发现确实符合自己所知道的情况。 这就有些微妙了。 一个重点项目的带头人，一个海外归来的博士，他把时间用在这些事上面……就算不得不应酬，这个行踪也看着不太对劲。 不说一定有问题吧，最起码是让人觉得对科研似乎不太上心。 如果说单凭国内师生就能解决芯片自主研发的问题，那又让这位博士回来干什么？ 就让他在外应酬便能帮助国内团队突破？ 有些不对了。 尖端技术领域要用什么突破？ 不说专业人士的认知，大众的感观下都是需要辛勤的汗水、忘我的付出、坚强的意志……这和陈进的活动有些对不上号。 上午十点半，新浪发出第二篇新闻，网易、搜狐似乎闻到了味，开始进行转载。 更多的网民看到了相关内容，更多的大众听到了项目消息，更多的部门接受了分析汇报。 6月14号中午，仅仅半天时间，质疑声和支持声渐渐有来有往，打向新浪和易科的电话也越来越密集，级别规格也渐渐让人有些顶不太住。 这种情况，汉芯项目组终于勇敢面对质疑，联系媒体，宣布将在下午进行紧急新闻发布会，澄清遭遇的攻击和抹黑。 方卓听到这个消息，判断着情况，决定带上准备好的合同、资金往来等材料前往浦东新区向有关部门报案。 夜长梦多，快刀斩乱麻。 陈教授下午肯定会出席发布会，正好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社会主义的铁拳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