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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话物换星移(上)

    今年春季的(1)除目仪式,藤原道长顺利升任权大纳言。

    中关白道隆择定阵定日期,集合所有太政官于左近卫府。

    大家到了场皆依自己的位分与身分入座。反正就是每个月待开的朝政会议,所有人都如期到了场。

    在偌大的朝堂之上,裳裾依地位越来越长,中关白以严肃端正的态度主持起此一回合的阵定。

    「由(2)大宰权帅上奏的紧急表章,眾卿势必阅览。三千(3)刀伊蛮夷边境来犯,造成对马国民物力与人力的损伤。」道隆言毕,立即心领神会的让左大臣先抒己见。

    左大臣頜了个首,立即侃侃而谈:「区区刀伊,又远洋来自宋国东北,舟马劳顿。我们只须以逸待劳,丝毫不必畏惧,提供军粮补给即足以抵御。」

    轮到右大臣,基本上也持差不多的意见,再传到以下太政官员,大家一致认定刀伊蛮夷就是个来自中国的草原民族,能千里迢迢来到北九州,铁定经歷不少神风、气候的摧残,早晕的七荤八素了,应该只要由中央调动粮草、军费至大宰府,不出良久即能大致消灭刀伊的势力,讨论底定。

    最后由外记将讨论过程与结果拟成定文交予藏人头。

    朝政议论结束后,在眾人以为会议该要结束之时,中关白突然提出临时动议。他郑重其事地站起身,颇具威严的扫视眾官,他这样的眼神已予眾人一个心里准备,即将有大事发生了。

    他徐徐开口:「今年此月,我当辞让内大臣一位。」道隆慎重其事的向左、右大臣点头致意,朝臣们面面相覷,此事如同暴风雨般匆匆蒞临,谁不震惊?

    何况道隆也才四十岁左右而已,正值强仕之年。

    他健步走向公卿之席,在同样目瞪口呆的伊周面前停下脚步。

    道隆冷不防的把伊周从席上拉起身,节节有力的高举伊周下垂的左手,用雄浑的音调宣布:「今年此月,即由有殿大纳言继承内大臣一职,望眾卿能用心指导有殿大纳言,成为称职果敢的内大臣。」

    道隆此话一落,席下一阵嘈嘈的讨论声,交头接耳之语无非围绕于:「有殿大纳言今年无非才二十一岁来着。年纪尚嫌小。」

    「是啊!从未有煞此年轻的内大臣先例,年纪轻轻,可服得了人?」

    道隆在吱吱喳喳的意见中划上了重点,他清了清喉舌,面带具有人际魅力的笑容说:「眾卿的疑虑无非在于有殿大纳言的年纪是吧!」

    大家一听全把注意力再度挪移至道隆身上,包括席上满脸错愕的藤原道长。

    「排除年纪,眾卿还有哪里觉得不妥都欢迎提出。」道隆敞开雅量的胸襟问。

    不过当他作如此询问,四下无不止息,方才那般热烈的耳语。

    四座上百隻眼在伊周上上下下打量来去,其实撇除年纪不论,他们还真挑不出任何不适任的毛病。

    在一片噤声中,向来钦服道隆的右大臣发话了,他理性的组织语言,公正的评论一切:「除了年纪,其馀的确值得一试。」

    「有殿大纳言自幼博览群书、博学多闻,独霸(4)劝学院,就任(5)参议时亦常有独特的行事见解与行动,现又担任帝傅,确实毫无不妥。」

    既然右大臣都表态支持了,左大臣亦不遑提出同意的评析,他向伊周投以认同的眼神,伊周也谦让的回以一个頜首,表示感激他的正面肯定。

    左、右大臣的言论屹如九鼎,此言一出,许多杂言蜚论宛若被风暴打回原处,谁也没有第二句话。

    内大臣一事即在大眾的默许之下暗然进行中。

    步出左近卫府,在回二条宫的路上,伊周把内心的所有疑惑与诧异一併吐露,但见道隆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意,说没三两句话便咳嗽不止:「我该退居幕后了,有些事可以让你自行闯闯……」

    看着道隆咳成这副模样,伊周于心不忍的拍抚他的后背。

    一般人实在难以体会方才的阵定道隆是如何压抑自己的喉间恙感强作威严镇定。能够成为关白的人物,无论智商抑或情商,皆是不同凡响,方有此能耐担纲。

    北风送雁,也送来如雨的梅瓣,灵鸟在片片花雨中扑翅,牠独立梅枝,瞵视昂藏。正当牠陟在高处,刺骨的冽风袭来,这回,灵鸟要学习在高处不胜寒中如鹤挺立。

    今年秋季的除目,在关白的暗中使力之下,天皇独排眾议,擢拔藤原伊周至正二位的内大臣,越过各叔辈,成为年轻的先河。

    道长对于道隆将内大臣一职让与伊周之事相当耿耿于怀,通常这般重大的位置该是交予像自己这样年纪较长的兄弟辈才是,竟是直接传与伊周这样乳臭未乾的年轻人。好不容易攀升到与伊周平起平坐的地位,竟要被一举追过,他越想就越不是滋味,如此一来岂不暗示着未来关白的人选就是伊周,毫无疑问?

    看来,为了争权夺利,他得使出最万不得已的最后手段了。

    这一日,道长心血来潮,前去拜访居于东三条院的皇太后詮子。天色尚早,他踏着徐徐的脚步前往,一边散步一边参透晨幕下的景致。薄雾中,隐隐约约有一名相貌俊秀的男士自东三条院里出,他的乌纱帽只随便的置于头顶,直衣也斜斜的未见穿好,他的一举一动鬼鬼祟祟,似乎挺防着人的。

    藤原道长目送着眼前这般景象,便知何事。他佯装若无其事的走上廊间,来到卧殿,立于几帐之前。女官、女孺们显得有些慌忙,衣襬声交错响亮,杂沓声不断。

    好不容易,太后才姍姍来迟的挪身至帐前,故作亲暱的道:「你怎的不先知会一声呢?天色方白,什么兴致促使你的到来?」

    道长笑着吟道,一副自然无意:「为赏樱故晨早起,晓月淡然浮天空,未料露珠先我止。竟让实方中将这样无血脉关係的人抢先拜访,真罪过哦!」

    道是无意却有意,太后羞红了脸,垂头不语。因为道长的蒞临事出突然,其束带仍未系紧,残留夜晚的温存。

    「阿姐啊!」道长笑语晏晏的掀帐入内,故意步步进逼,带给她压迫感,「为弟的自然不会外传啦!」

    太后挑着长眼斜睨着一副不待见也不乐见的样貌,她上下打量他后,防御性的问:「你要说什么?」

    他明瞭亲姊姊的底心,威之以利诱,详之以厉害的向太后步步进逼:「阿姐你放轻松一点,我是你的阿弟,自然是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不过你从来不曾考虑过此事会自男方口中传的沸沸扬扬吗?」

    「我已同他说过了,他绝不可能外传。」太后紧接着以冷眼驳斥道长。

    「哎呀!阿姐,你未免也太相信人了,你岂懂得男人的底心?能够同一位了不得的女性交好,自然会自豪的惦记心上,就算再如何小心督促自己,仍是会在无意间的场合上与几个知己好友分享。论这样,实方中将与伊周有私交,他那儿可能已有所耳闻。」道长说的煞有介事,令太后有些动摇,她垂头思考着,将脑中所想喃喃洩漏:「如果伊周知道这件事,凭他的性子,应该不会说出去吧!」

    道长眼见自己逐一突破太后的心防,机不可失,他牢牢握住此点继续进攻:「是啊!他不会说,但伊周已自兄长手中获得内大臣一职,此代表何意味?他乃兄长心中内定的关白人选,你不担忧待伊周接任(6)内览的工作,权力如日中天,会以此把柄威吓你的皇太后地位吗?」

    太后不敢想像此景,不过忆及伊周仿如小太阳的笑靨,她下意识的摇头否决:「不会的、不会的!伊周不会是这种人…」

    道长再度以鹰隼俯衝之姿,一举衝入太后心扉:「那可不一定,伊周是什么人?阿哥之子。你以为阿哥待你好,姪子就会在以后待你好了?而我是何人?你的亲弟。咱们俩自幼一齐长大,熟亲熟远?姐弟亲大于姑姪亲,姐弟亲至少还有同父之缘,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不像姑姪亲,可能因权与势的诱导就毁于一旦。

    你想想,皇上会长大,不会永远听令于你,而且伊周与皇上的交好程度情同兄弟。你就不怕哪一天他和皇上串通,做出不利于你的决策?几年前他们俩不就串通恶整你了吗?

    你难道还想重温弘徽殿女御的那段时光?无权、无力,任先皇打,先皇骂?

    所以我说,你信谁的,阿姐?」

    太后的权力慾望早已被道长的言词给说的晕头转向,尤其是弘徽殿女御这个名词,她彷彿大梦初醒,眼巴巴的瞥向道长,急促的欲斩草除根:「要不然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防止此一事发生?」

    道长对于太后完全栽入掌中而得意发笑,他笑道:「这还不简单,剷除他不就得了?具体行动,你只需依循我的建议执行即可,现下仍不是时机。但要记住,为弟的永远同你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人类的私心一起慢慢的向恶势力靠拢……

    「希望你自幼的古灵精怪能在此时发挥最大成效。」太后扬起下頜,语态又恢復先前的平淡,似乎已表态默许之意。

    (1)官员人事升降、任用仪式,在春秋两季举行。

    (2)俗称镇西府大将军,坐镇大宰府。可以调度日本西南诸国府(整个九州甚至四国)的军队,也负责全九州的行政,位居从三位

    (3)女真海盗,当时时常骚扰日本与高丽

    (4)藤原氏子弟的学校

    (5)弹劾官,同时也是太政官,位居正四位

    (6)可以先看进呈给天皇的一切文书的役职,一般由摄政、关白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