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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得与失

    第五章得与失

    留守建康的刘穆之病死了。

    刘穆之与刘裕什么关系?如果拿前人做比较的话,相当于萧何和刘邦的关系。

    刘穆之,才华横溢,组织管理能力一流。在内能总揽朝政,对外又能为军队提供帮助。

    史载,刘穆之在办公时,来了n多人找他办事:有来申诉告状的,有来请示工作的,站满了台阶房屋。

    刘穆之能眼中看着文书,手中写着书笺,耳中听着别人的申诉、汇报,口中作着应答,井井有条,且不会相互干扰。

    心理学上注意的集中性理论在其面前完全失效,神人一个。

    光有能力,与领导关系走的不近也不行。刘穆之是京口人,与刘裕是老乡,也是刘裕的心腹。

    前文在总结桓温北伐失败的教训时,提及到,南方的枭雄要北伐成功,一个稳定的大后方是充分必要条件。刘裕率军北伐,同样需要一个稳固的大后方,于是,他选择了刘穆之代他留守建康,一是能监视朝廷动向,二是能为北伐军提供后勤保障。

    “穆之死,人轻易我”。如今,刘穆之病死了,刘裕怕大后方有变,留下儿子刘义真留守长安,自己率军急回大本营。

    刘义真年仅12岁,留下个孩子镇守军事政治重镇长安?刘裕不担心,因为他为儿子配备了强有力的辅佐班子,核心成员有二,一是征虏将军王镇恶,二是龙骧将军沈田子。

    这两位,都是本次攻下关中的功臣。先看看王镇恶的个人档案:

    姓名:王镇恶。家庭关系:爷爷王猛,前秦丞相。祖籍:北海郡剧县,也就是现在山东潍坊的昌乐县,王猛的老家。出生地:长安。

    王镇恶出生在爷爷王猛任职的前秦国都,这倒不值得一提,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生日。

    出生日期:373年6月11日,阴历是五月初五。

    在古代,谁要在农历五月初五出生,中国的家长是要拉长脸的。

    五月五日,是恶月恶日,被称作五毒日。“此日盖屋,令人头秃”,“五月不迁居,不糊窗槅”。

    东汉泰山太守应劭辑录的《风俗通义》云:俗说五月初五生子,男害父,女害母。

    西汉刘歆著、东晋葛洪辑抄的古代历史笔记小说集《西京杂记》云:俗谚举(五月)五日子,长及户则自害,不则害其母。

    也就是说,在中国古代风俗通说中,五月初五出生的孩子,男克父,女克母,一生六亲不靠。

    历史上有个皇帝,五月五日出生,为避晦气,改为十月十日出生,并定为“天宁节“。但,仍然国破家亡,还连累了自己的儿子及家人。

    他就是宋徽宗,宋钦宗他爸,父子二人及后宫妃嫔受尽金人侮辱。

    王镇恶就出生于五月初五,父母很郁结,爷爷王猛倒是很惊奇:此非常儿,昔孟尝君恶月生而相齐,是儿亦将兴吾门矣!

    所以,王镇恶就有了“镇恶”的名字。

    刘裕南归,有个人把目光瞄向了长安,他就是大夏国主,赫连勃勃。

    赫连勃勃趁刘裕不在长安,派军南断青泥,东扼潼关,进攻长安。大敌当前,留守长安的辅佐班子两大支柱成员沈田子、王镇恶发生了内讧。

    前秦灭亡时,王镇恶才13岁,流浪在外,一度寄居在渑池(今河南渑池)一个叫李方的朋友家里。

    王镇恶对李方的收留很感激:如果有朝一日发达,一定厚报。

    李方:你是丞相的孙子,德才出众,何愁不富贵。到时候能聘我为本县(渑池)的县令就足够了。

    李方要求不高不低,此梦想后来也在王镇恶身上实现了。几顿饭换来一个正处级实职,堪称最佳投资。

    王镇恶后与叔父王曜一起归顺东晋,客居在荆州。409年,刘裕北伐南燕,攻打广固城时,有人向刘裕推荐了王镇恶,当时王镇恶36岁,是天门郡临澧县(林伯渠、丁玲老家)县令,正处级干部。

    刘裕召见王镇恶,与其交谈后,印象颇深(所谓将门有将),留在身边使用(青州治中从事史,行参中军太尉军事,署前部贼曹),随刘裕平南燕,立有战功。

    前文讲过,孙恩道教起义军的首领卢循,乘刘裕北伐南燕之时,率军进攻建康。北府名将刘牢之的外甥何无忌战死,朝野震动。

    北府军当时三大主力,刘裕、何无忌、刘毅,刘裕北伐,何无忌战死,抗击卢循的重任落在了刘毅的肩上。结果,刘毅也大败。

    等刘裕回师击败卢循,威信则日渐隆盛,官至太尉,即主持军委工作的常务副主席。王镇恶也立有战功,有了爵位--封博陆县五等子。

    而刘毅,在朝廷的威信大降,在刘裕的光环下,刘毅会做如何选择?

    甘居刘裕之下保持一定的富贵?还是与刘裕一争东晋一哥的地位?

    性格决定选择,继而决定命运。

    刘毅每次读史书,读到廉颇、蔺相如的将相和故事时,总是感慨不可能。

    刘裕灭卢循,晋安帝在西池设宴慰劳,诏令群臣赋诗颂扬。

    刘毅的诗是:六国多雄士,正始出风流。

    解读出来,可以感受一股浓浓的醋味:武功算什么,文雅才是王道。

    如此心胸,怎能甘居他人之下?刘毅与刘裕的火并,也就再所难免了。

    412年9月初,刘毅至江陵(荆州),偶染疾病,上书请调其堂弟、兖州刺史刘藩为副手,刘裕爽快应允。

    刘裕的爽快,隐含着诡诈。刘藩要从扬州去荆州,必然经过南京。

    刘藩一入建康(南京),刘裕将其控制,以刘毅与刘藩共谋不轨为由,勒令刘藩自杀。

    9月15日,刘裕率诸军自建康顺江南下,准备收拾刘毅。

    王镇恶以振武将军身份随军,29日到达姑孰(安徽当涂)。王镇恶主动请命,与龙骧将军蒯恩率百条小船作先锋部队,昼夜兼程,经鹊洲、寻阳、河口、巴陵,10月22日,抵达豫章口(湖北江陵东南),距江陵城20里。

    王镇恶一路上(实际是一江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在刘毅的地盘也畅通无阻,因为,他伪称是刘藩西上。

    到了豫章口,弃船步行进军。蒯恩率军在前,王镇恶紧随其后,每艘船上留一两个人,对著船岸上竖六七面旗,下面放一鼓,告诉留下来的人:估计我们将到城下时,便长久地戒严,务必让人看起来好像后面还有大军。

    又派出一支别动队,烧毁江津(今湖北沙市东南)刘毅的船舰,断其退路。

    离江陵城不到五六里时,遇上刘毅的部将朱显之。朱率领百余人正要出江津,见到王镇恶的先头部队,一问,说是刘藩的部队。

    朱显之心有怀疑,驰马到近前,问刘籓在哪儿。一士兵回答:在后面。

    朱显之不见刘藩,又望见江津烟火冲天,船舰被烧,而鼓声甚盛,知道有诈,拨转马头急驰回报刘毅,让他急令关闭各城门。

    城门还未来得及关闭,王镇恶已率军突进江陵城大城东门。蒯恩进东门,便折回向北,赶赴击射堂,前攻金城(今内城)东门。王镇恶则直击金城西门、南门。

    刘毅在金城内共有三千余人部队,两军混战。王镇恶遣人送诏书和赦文以及刘裕的手书给刘毅,刘毅连看不看,付之一炬。

    金城中混战在继续,从上午十点开始,战至下午,战况惨烈,王镇恶军少,渐有不支。

    危机时刻,刘毅军中一个叫王桓的人站了出来。

    此人家在江陵,以前因杀死桓谦,受到过刘裕的提拔,这时率十余人加入战团,帮助王镇恶。

    下午4时左右,王桓拼了命,在金城东门北三十步地方凿开一个大洞,并率先钻进洞里,后面士兵相继而入,与刘毅官署外的亲兵部队交上了火,想来个擒贼先擒王。

    都是北府兵,王镇恶的士兵和刘毅从建康带来的士兵,互相交叉有很多是亲戚,互相认识。王镇恶命令士兵火线做对方军中亲戚的思想工作。

    得知是刘裕亲征,北府兵士兵在刘裕和刘毅之间,选择了威望更高的。官署外,刘毅的士兵瞬间溃散。

    一更时,刘毅部署在官署大厅的军队首领勇将赵蔡被斩杀。但,刘毅的数百铁杆士兵,仍在死战。

    围城必缺。王镇恶恐夜间作战对远道而来不熟悉地形的中央军不利,引军出围金城,留出南面的道路,以生机为诱饵涣散刘毅亲兵的士气。

    刘毅毕竟是北府名将,恐南面有埋伏,于三更时乘夜率300余人由北门突围。

    突围前,由于事出突然,当王镇恶冒充刘藩军进城时,刘毅的惯骑战马还在城外,仓促间,去儿子刘肃民那里取马。

    刘肃民居然不舍得给,拽着缰绳不放手。

    朱显之火了:别人要取你父亲的性命,而你却吝惜一匹马,劈手夺过马给刘毅。

    危机时刻,儿子居然不如一个非亲非故的部将,南北朝的父子关系,令人喟然长叹。

    刘毅骑着从儿子处抢来的马刚一出来,就遇到了王镇恶的军队,又回冲蒯恩处突围。蒯恩的士兵已作战一天,疲惫不堪,刘毅从大城东门杀出一条血路逃出。

    刘毅逃到城外牛牧佛寺(在今荆沙市荆州区北),要求进寺避难,却被寺僧拒绝收留。

    寺僧的话,令人无话可说:

    昔日亡师收容桓蔚,被刘卫军所杀,今日实在不敢收容外人。

    原来,北府军当年聚众讨伐桓玄家族时,桓蔚也投奔到牛牧佛寺,寺僧昌将其藏匿,刘毅将昌和尚杀死。

    刘毅被拒,慨叹:为法自弊,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当年商鞅逃亡至秦边境,要住旅馆。因未带身份证,被旅馆老板拒绝:按照商君之法,留宿无凭证的客人是要治罪的。逃至魏国边境,也被拒绝入境,原因很简单—当年他骗擒过人家魏国的公子卬。走投无路,最终被秦惠文君诛灭全家。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刘毅没留这一线,只好去见阎王了,自缢而死。

    第二天,百姓告诉王镇恶军,将刘毅斩首,其子侄也全部被杀。

    王镇恶因平定刘毅之功,于十一月被封为汉寿县子,食邑五百户。之后,又于416年随刘裕攻灭后秦,获封安西司马、冯翊郡太守。13岁要饭,36岁正处,43岁正厅级,王镇恶升迁不可谓不快。

    王镇恶有没有升省部级呢?升了,不过没实际享受到,因为是死后追赠的。

    417年,刘裕留守建康的萧何刘穆之病逝,刘裕回军,留下12岁的儿子刘义真留守长安,巩固北伐成果,并为儿子配备了阵容豪华的辅佐班子。

    参谋王修为长史,王镇恶为司马领冯翊郡太守,沈田子兼领始平太守等。

    王修主政,王镇恶、沈田子主军,这个安排看似很合理。但问题很快就来了。

    内讧抢功,永远是主旋律。

    北伐攻占长安,王镇恶立有大功,沈田子却不服气---你攻长安,我苦战扫外围,你吃肉我喝汤。

    另外,沈田子最忌讳王镇恶的,是他的身份。

    王镇恶是谁,前秦丞相王猛的孙子,出生就在长安,现在是衣锦还乡。关中人对王家怀有很深的感情,这不得不令沈田子等南方人忌惮。

    刘裕走之前,沈田子就去找刘裕告过状:王镇恶关中人,不可信任。

    沈田子是中央军胡宗南,王镇恶虽然立有战功,但也不过是能打的杂牌军黄百韬。出于此种考虑,刘裕面对前来告状的沈田子,说了令他悔恨终生的一段话:

    钟会平定蜀国后作乱不成,不是因为有卫瓘吗?猛虎不如群狐,有你们几个嫡系,不用怕王镇恶,如果他想作乱,可以直接灭了他。

    人还没走,就把辅佐班子中的两大台柱子一个比作钟会,一个比作卫瓘。如果是安慰嫡系的私话,倒也不打紧,但是,嫡系中央军沈田子,却把这话一字不漏的收藏起来,锻造成了一把他想象中的尚方宝剑。

    418年正月,刘裕刚走不久,沈田子竟做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他把王镇恶杀了。

    大将不明身亡,长安城内赶紧紧急动员,以防不测。结果,沈田子来报告:不要慌,是我是我,王镇恶谋反,被我正法了。

    刘义真和王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开什么玩笑,杀如此大将,竟然不跟我们汇报和商量,我看你才是想谋反吧?!

    二人又将沈田子正法。

    刘裕还没到建康,刚走到彭城,就听说了长安城内的内乱,登楼北望,涕泪横流,跺脚长叹。

    刘裕走了,长安又内乱,大夏国主赫连勃勃乐的鼻涕泡儿都出来了。我得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了,率军进攻长安。

    两大军事台柱死亡,刘义真守不住长安,率军撤离。

    你们这帮南蛮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这么容易。

    就这样,刘邦的少数民族外甥后代赫连勃勃(刘勃勃),追着刘邦的孙子后代刘义真,在当年刘邦发家的地盘上,一阵揍。

    名将傅弘之被抓住,赫连勃勃剥光他的衣服,冻成冰棍后再斩首。其他被俘士兵,也别砍了头。赫连勃勃继续他的变态审美观,“积人头为京观,号曰髑髅台”。

    刘义真热尿洒了一裤裆,躲在草丛里,逃过一劫。因惊吓过度肌肉痉挛不能走路,被部下背回了建康。

    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苦战抢下的长安,还没等屁股坐热就被赫连勃勃。刘裕几乎要发疯,冲动之下要再次出兵北伐,被部将劝阻—经过这么场闹剧,再次收复长安,谈何容易。

    最重要的是,此时的长安百姓,已因倚重和信赖的王镇恶之死,对刘裕失去了信任。而赫连勃勃眼光毒辣,出军时的檄文写得很清楚:军队要秋毫无犯,厚待三秦父老。

    关中老百姓的感情天平完全倒向了赫连勃勃,甚至开始怀念苻坚、姚兴这些异族的仁君。证据就是:赫连勃勃大军还没到,老百姓们就拿起棍棒把镇守长安的刘裕大将朱龄石赶出了长安。朱龄石为泄愤,走前放了一把火,把长安的宫殿烧了。

    你个纵火犯,非抓着你不可。赫连勃勃追回朱龄石,砍了头。

    王镇恶被杀时年仅45岁,刘裕追赠其为左将军、青州刺史、龙阳县侯,谥号为壮,配享宋武帝庙庭。死后成了正部级干部,泉下的王镇恶如若有知,也算瞑目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后世,虽是杂牌但战斗力奇强的黄百韬,要不是奉命等中央军李延年的44军3天,早就撤往徐州了,就是这致命的3天,导致黄百韬的第7兵团覆灭于碾庄。

    刘裕北伐的这一年(416年-417年),正是西晋灭亡(317年)的100周年。关中百姓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到最后将北伐军乱棍打出迎接异族的赫连勃勃,说明刘裕北伐不仅是军事的失败,还是人心的失败。从此,南朝政权北伐方面再无像样作为,正如王夫之所言:后乎此者,二萧、陈氏无尺土之展。

    人心,才是最大的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