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金心仪。」

    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让我听不清楚的轻唤，大概是我睡迷糊了吧，我竟从中察觉到一丝的温柔。

    这个发现，让我很快便惊醒了过来。

    那温柔不是给你的，千万别晕船。

    我警告着自己。

    「快到了？」

    左手握拳，伸到眼前准备揉揉仍感到酸涩的双眼，却被一旁伸过来的手给阻止了。

    「不要用手揉眼睛。」

    撇了她一眼，我顺从的放下了左手，在她将手缩回去拿早餐的同时，我转头面向她，伸起了右手在自己的脸上乱揉一通。

    「你！」

    见她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我特别的开心。

    虽然认识她不过几天，但我特别不爱她那种平静的面容，彷彿将一切掌握在手中那种俯视一切镇定。

    见过金心仪的记忆，也看过福恩大大的小说，我知道什么才是真实。

    而我，想看见真实的杨家俐。

    「早餐，我饿了。」

    她扁扁嘴，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巧克力麵包和维他命牛奶递给我。

    下一秒，绿灯亮了，车子又缓缓地加速。

    由随身的包包中取出溼纸巾擦拭双手，这才拆开包装袋撕下一小块麵包送进嘴里，嗯，满满的化工巧克力味，是我喜欢的古早味道。

    细嚼慢嚥的同时，我再次撕下一小块麵包，只是，这次不是送进自己嘴里，而是递到杨家俐的嘴边。

    那么早就开车从宜兰衝来我家，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一定没吃早餐，刚刚搬东西也耗费了不少体力，就算她是鐡打的身体，怎么也该饿了吧。

    「你吃。」

    没有直接拒绝，但我听出了她的意思。

    若此时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是原本的金心仪，那她会说些什么呢？

    是不是会说，「干嘛啊，叫你吃就吃，快给我张开嘴巴。」

    觉得会想着这些的自己有些好笑。

    因为我不是她，所以我压根不可能会知道她的反应。

    我敛起了笑，将手上那块麵包放回包装袋里，视线飘向窗外。

    窗外的景致有些单调，但对于长时间生活在都市中的我而言，还是有几分的新奇。

    「金心仪。」

    时隔许久，耳边又响起了杨家俐的声音，这次，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忐忑。

    「嗯？」

    「我饿了。」

    我听见妥协的声音，那声音宣告了我的胜利。

    想拿乔的调戏她稍早的拒绝，但直觉告诉我，最好别那么做。

    我相信我的直觉，所以我没有开口，只是将那块麵包重新从包装袋里拿了出来，再次递到她嘴边。

    这次，她乖巧的张嘴咬下。

    见她开始咀嚼口中的麵包，我慢条斯理的又撕下一块送进自己嘴里。

    其间，我将牛奶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她顺从的吸了一口，下一秒，我又将一块麵包塞进她嘴里。

    不大不小的麵包和牛奶，就在两人通力合作之下，很快被解决了。

    我将之视为一大进步，这代表我暂时找到了和她和平共处的方式。

    「我们等等要开说明会。」

    「说明会？」

    我挑了下眉，觉得这人真是个疯子。

    一大早要开说明会，她竟然大半夜不睡觉开车来我家接……，不、不是，是开车来我家强迫我和她一起去大卖场购物，然后，又再开一个多小时的车赶回五福镇开说明会。

    她真当她自己是神力女超人？

    不想她再次开口气死自己，我主动找了个话题。

    「你们现在遇到什么问题？」

    我一手架在车窗，托着我的脸颊，一脸的困倦。

    「五福镇是极高龄化的村落，废耕的土地高达三十八公倾。」

    「我们本来打算让一些居民的空屋改建成民宿，然后让城市人可以一起体验农村生活。」

    我看着杨家俐诉说的侧脸，认真严肃，语气的困境她依然不依不饶。

    若我是她的追随者，见到这样的她，一定会干劲十足的。

    特别是，这样的她，异常的漂亮，漂亮到身上就像闪耀着光芒一样，是如此的耀眼。

    「我们到了。」

    到了？

    我转头望向窗外。

    入眼的是简单的两层楼平房，前面有个超大的空地，停了几部传说中的三轮车加盖的板车和摩托车。

    「我们不要外乡人来！」

    「外地人，那什么台北人最可怕了啦！」

    一楼的人声在门口就听见了，杨家俐从后座拿出两个购物袋，领着我走进门。

    「就是就是！台北人势利眼！之前什么观光的来踩坏了我家的鸡棚！还要我赔他们医疗费！什么道理啊！」

    「就是！一群骗子！」

    「我们就算间置也不要跟台北人一起住！」

    「而且我们空的房子还有神明厅啊！」

    「对！神明厅！我们不能让外地人干扰我们的祖先！」

    「都市来的没一个好人！」

    我看了杨家俐一眼，她面不改色，丝毫没有我这个台北人在场的尷尬。

    「大家先冷静一下。」

    杨家俐出声后，一名身高特别显眼的大叔走了出来，杨家俐把东西给递了过去。

    「副镇长麻烦你了。」

    「我车上还有，再麻烦你找人一起将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还没能好好看几眼副镇长，咖咖咖的声音引起我的注意，一名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大，穿着木屐，背后掛着一条歪歪扭扭的发编马尾的男子屁颠颠的抢过副镇长手上的两袋购物袋。

    杨家俐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意味不明。

    「我请朋友带了点生活用品来，有需要的乡亲可以依照上面的价钱採购。」

    「至于你们的诉求，等会开说明会的时候，我们再一併讨论。」

    眾人围了过去，杨家俐则带着我进去里面的办公室。

    「你竟然利用来接我这个机会当代购商！」

    我假意发了脾气，眼底却带着笑。

    我不喜欢此刻的杨家俐，又压抑又虚假。

    「还有价格表？嘿，你这个黑心的镇长竟然还赚价差吗？」

    杨家俐勾唇一笑，很浅，但我还是捕捉到了，那种很开心自己诡计得逞的淘气笑容。

    「要不，钱分你一半？」

    「那我当搬运工的酬劳呢？」

    「我不是当了你免费的司机了吗？」

    「喂，你确定是我自己要来的吗？」

    「反正就分一半，再多就没有了。」

    「唉，你真要当一个黑心的镇长吗？你良心不会痛吗？」

    我一句，她一句，句句都没有营养，但我能感觉得出来她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眼神也重新有了光彩。

    「镇长你回来啦，等等午餐要吃什么？卤肉可以吗？」

    一名身型微胖的妇人走进门没关的镇长办公室，在见到我的瞬间，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很温暖。

    「哎哟，这小姑娘就素镇长去接的人唷。」

    「阿姨你好，叫我小金就好。」

    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被人叫小姑娘，心情真是异常的美丽，呵呵。

    「中午吃卤肉可以吗？」

    杨家俐开口，似乎想以我的决定为主。

    偏头想了想，为了不增加阿姨的负担，我最终还是点头应允。

    「那就麻烦你了。」

    「不会麻烦啦，镇长你太客气了。」

    笑笑的走出办公室，还不忘将门带上。

    「挺不错的啊，这里竟然还有厨房。」

    「今天星期六，许多店都没有开，所以才会特别请方阿姨来帮大家准备午餐。」

    放下了包和外套，杨家俐再度领着我离开办公室，来到了开说明会的会议室。

    一踏入会议室，我立刻感受到许多不友善的眼神投射到我身上。

    呵。

    我现在转身回台北，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