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 第79节
近察临稽夜景,红栏三百九十桥,灯笼光、星光水光杂糅在一起,远山传来野寺的撞钟声,古城庄重而典雅。 “路过贺家的话,哥哥让我远远望一眼罢。” 戋戋唏嘘着,逃跑的心思熄了,眼下的幸福最重要,她能远望贺家一眼都是幸福的。 记忆中在贺家的日子衣食无忧,有人庇护,未来充满光明,总勾起人无限缅怀。 沈舟颐答应,绕水路带她回贺家。宅邸灰墙白瓦,还是那熟悉的样子,其实并没什么好看的,戋戋却看得热泪盈眶。 沈舟颐续续又跟她讲了些最近贺家的琐事,贺家没了戋戋,好像也没人想念。 戋戋有点羡慕若雪,嫁得一个好郎君,如今都生子。如果她也在正常的年龄正常婚配,恐怕也有孩儿了吧。 她坐在船篷中,双手垫在膝盖上,翛然四顾。无边潋滟的月色,倒映在她漆黑的瞳仁中。 “以后不准再做桃花妆。” 沈舟静静道。 桃花妆,那是为勾引晋惕,为把她受困的消息传递出去的,沈舟颐看出来了。 戋戋闷声答应。 奇货坊到达,这里是成衣店,也是首饰店、绣鞋店。 沈舟颐给她买了胶牙饧和醹醁沉香饮,让她边走边吃。奇货坊有琳琅满目的虎头鞋,沈舟颐帮她挑的她都说难看,最后她自己挑了双流苏掐金线的,叫掌柜的包起来,足足值两贯钱。 沈舟颐虽非大富大贵,于这等小节倒也慷慨。戋戋抱着小虎头鞋傻笑,他亦满足地抚抚鞋面。 什么时候,她和他也能拥有自己的孩儿?想想,幸福死了。 幸福太美好太奢求,他都不敢多想。 掌柜的见他们一男一女郎才女貌,自然认为他们给自己孩儿买鞋子的,少不得道出几箩筐的吉祥话。沈舟颐听着十分受用,戋戋却觉得噪音太刺耳。 出去店铺,沈舟颐主动牵住戋戋的手。五指相扣,暖融融的,仿佛把他们的心都和彼此连起来,月影下也呈现一高一矮并排行走的两个人。 有戋戋伴在身边的感觉真好,似乎颗会发亮的明珠,照亮他的孤独与黑暗。 正因珍惜,才无比害怕会失去。 作者有话说: 标注: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出自唐代杜荀鹤的《送人游吴》 第71章 笼鸟 素来洁身自好的世子爷居然驾临花楼, 且独独点了李青娘的名字,实令人瞠目结舌,天大的喜事, 花楼所有姑娘们都在议论李青娘。 李青娘能得世子另眼相看, 多半源于妆容的缘故。晋惕夸赞她五官的桃花妆格外赏心悦目, 诱惑青娘说:如果她能劝化妆之人跟他见一面,他便出钱为李青娘赎身。 赎身,天大的诱惑。 李青娘年轻沉不住气,头脑一热欲把戋戋供出来。好在有鸨母在旁阻拦, 怒瞪李青娘,旋即随便拉出个姓陶的妆娘,坚称桃花妆出自此女之手。 晋惕叫陶妆娘当场画来给他瞧。 陶妆娘也是风月中人, 四十多岁半老徐娘, 经验丰富, 六瓣桃花四大二小被她画得有模有样。 为了圆之前的谎, 陶妆娘还故意做出一副梳起不嫁的模样。 晋惕气沮。 难道他思虑过甚,此事当真与戋戋无关?情人眼里出西施, 天下会桃花妆的岂独戋戋一人。 鸨母殷勤解释道:“这面妆叫‘春日红花妆’,确由我们这位陶妆娘所首创,楼里的客人和姑娘们都喜欢。能入世子爷的法眼,是她们的福气。” 晋惕疑心未消, 晓得似这般鱼龙混杂的秦楼楚馆, 暗地里都与各种势力勾结, 有她们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和要袒护的客人。晋惕虽贵为世子, 奈何也只是个陌生人, 并探不进这圈子内部。 鸨母防着他呢, 他能感觉到。多半把他当成什么微服私访的大理寺卿爷, 怕他暗暗查访她们。 晋惕烦躁,他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的目的简简单单,只是想要一个戋戋而已。 后面晋惕又来到这间花楼几次,每每都叫李青娘伺候。魏王妃得知晋惕居然留恋烟花巷子,多次责骂晋惕,语重心长。晋惕心疼亲娘,内心苦衷又无法对魏王妃明言。 托晋惕的福气,李青娘俨然从花楼里籍籍无名的小瘦马,变作人人艳羡追捧的头牌。 风言风语都传世子爷是个长情之人,只因李青娘上妆后有几分肖似贺家小姐,世子爷才格外青睐于李青娘的。 贺家小姐是何人?世子年少时第一个女人,藏在内心的白月光。后来因为某些意外两人分离,世子爷对她念念不能去心。 有时候李青娘的古琴惹得晋惕感伤了,晋惕边喝酒边自言自语道:“她也时常画桃花妆,和你眉间花钿无二无别。” 李青娘噤声,岂敢多言。 世子爷是好男人,也专情。她多么渴望告诉晋惕,其实自己这妆容并非出自陶妆娘之手,而是年轻貌美的姚姑娘。 虽然姚姑娘不可能是传说中那位贺家小姐,但姚姑娘知道的底细一定比自己多,兴许能帮助晋惕。 可惜妈妈近来律下十分严厉,姚姑娘有夫君沈公子陪伴,她已经和姚姑娘形同陌路了。 晋惕察觉李青娘欲言又止,诘问道:“有话就说,本世子在此,你还怕什么?” 李青娘的卖身契还在鸨母手中,她终究顾忌鸨母的意思。 观四下无人,支支吾吾透露道:“……世子爷,楼里会画桃花妆的不止陶妆娘一个,还有好多姑娘比她画得好。” 李青娘只敢说到这。 能不能领会,就看晋惕自己了。 晋惕虽武将出身,遇见大事时,慧眼如炬。 李青娘想告诉他什么。 隔日晋惕向花楼鸨母提出,以三百两的价格为李青娘赎身,因看中她花容月貌,娇莺初啭,欲抬回去做妾。 他唯有这般说,把自己描述得极尽好色,否则恐鸨母有所怀疑,不肯放人。既为做妾,便非是蓄意打探别的。 鸨母被瞒过去,鸨母每日都送姑娘出去伺候老爷,晋惕出的价算高的。 谁也没料到李青娘走狗屎运,因为一面妆就攀附世子高门了?其他姑娘们嫉妒眼睛都要滴出血来。 晋惕沉雄潇洒,矫矫英雄姿,天下再没地找好归宿。 交付定钱后,李青娘欢天喜地“出阁”。 晋惕雇顶金丝软轿来抬李青娘,另封两抬红箱子,装满金银瓜果之物,作李青娘嫁妆。出阁之日,鞭炮噼里啪啦,红灿灿的炮仗皮炸得漫天飞。 青娘明白,自己借助戋戋的东风之力才遥登青云,对戋戋心怀感激,欲在出阁之前再见戋戋最后一面,却被鸨母婉拒。 “沈公子不希望任何人再接触姚姑娘。” “好妈妈,女儿只隔着门和姚姑娘说几句话,片刻便归。” 李青娘已穿戴桃红喜服,将自己头顶红宝石簪子拔下一对塞到鸨母手中:“求妈妈通融则个。” 鸨母犹豫片刻,终究开恩。 李青娘熟门熟路奔到花楼后院,拾阶上阁楼,砰砰砰敲门。 “姚姑娘,姚姑娘!” 隔半晌,内室才传来虚弱的一句:“谁呀。” “青娘,是我青娘。” 小木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戋戋鹅黄的裙摆,双目下泛有黑眼圈,一副沉闷而无精打采的样子。 李青娘这才发现,戋戋的门前不知何时被焊上数道铁条,窗户也是,她根本出不来。给自己开门,还是她细白的藕臂从铁条缝隙探出来,借力推开的。 没有反抗就没有伤害,反抗得越厉害,与之相对的惩罚也越厉害。眼前一切,都为惩罚戋戋之前逃念的。 李青娘登时落泪。 “姚姑娘,你又被关起来啦?” 戋戋耷拉着眼皮,不愿多谈。 “有事吗?” 她定定睛,见李青娘周身红衣,发髻镶红花、红坠。 “你出嫁啦?” 李青娘点头,凑过去小声道:“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世子爷,他是个好男子,要赎我出去做妾。” 戋戋唇色惨白。 李青娘凭直觉:“……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帮你带么?” 戋戋潸然抬眸,泛白的骨节攥在铁条上。 李青娘也看出来,姚姑娘需要帮助,而且大大的需要帮助。 戋戋四下张望片刻,唤李青娘附耳过来。 · 李青娘风风光光被抬走。 她们这等风月歌女,“出嫁”能如此体面,算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人人都欢欢喜喜,唯有魏王妃知晋惕买了个勾栏女时,气得差点呕血。 黄昏时分,白昼的喜庆尽数褪去,花楼又恢复纸醉金迷的靡乐模样。 阁楼,戋戋正坐在躺椅上打络子。 蜡烛平静燃烧。 沈舟颐悄无声息踱进来,从背后圈住她的腰,腻腻吻她耳垂。戋戋本能颤了颤,随即微微一笑,坦然接受这爱抚。 “今天青娘出嫁了。” 她依偎在他胸膛上,“以后再也没人陪我聊天了。” “我以为戋戋是为晋惕另纳她人而沮丧。” 沈舟颐低啧两声。 “你说,他为何弃你,而赎李青娘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