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实验计划
西山省厅,六层,刚装修过的办公室,年前新配的电脑,新布的DDN专线,从主管刑侦事侦查的这位许处长的办公室,可以直联到各地市的支队以及省厅所属的各专业大队,与以往相比,在信息化、实时化以及直观化等方面,刑事侦查的脚步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又是一年过去了,刚刚闭幕的全省公安系统工作会议,刚刚闭幕了全省刑事侦查工作会议,许平秋终于可以向往年一样,坐下来歇口气了。 不过似乎他没有,坐在临窗的办公桌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资料,看得很仔细,仔细到字斟句酌,偶而不解,还返回来再看一遍,他偏黑的脸膛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很凝重,那皱起的眉头,又浓又深,偶而撇嘴摩娑着下巴,似乎是烟瘾犯了,在极力的克制着。 坐在一旁的史清淮科长仔细端详着这位从基层一步一步上来的领导,坦白地讲,他对以前的机制和体制是持怀疑态度的,像面前这位许处长,工农兵学员,警校培训两年就上岗,从专业素质的角度讲不比普通人强多少,而且这些几十年的老警察,都是从大抓大放大严打时代过来的,在执法过程中胡干蛮干瞎干的事屡见不鲜。 随着法制进程的加快,人治时代造就的这一代奇葩已经渐渐被时代淘汰,可如果没有淘汰的,还硕果仅存的,那就是奇葩中的另类了。史清淮仔细研究过在全省有“神探”之名的许平秋指挥过所有的案例,他发现了一个特点,这位声名赫赫的刑侦处长、全省刑事侦查总队长,从来没有躬身侦破过那怕一件案子,可他选拔出来的参案人员,却侦破了大部分疑案、悬案以及轰动一时的大案。 他知道,这位领导胜在眼光过人。 于是这个他精心准备的计划就摆在许平秋的桌上了,他想,兴许这位处长能有和他一样的眼光。 哗哗的纸声,翻过了最后一页,许平秋放下了计划书,沉吟着,看着计划书上那个草拟的名字《刑事侦查特勤支援组织构想及培训计划》。 他摩娑着,看着史清淮,这位三十年许,警官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窝在省厅已经数年了,主管犯罪心理学研究,这个偏门学科即便在现时的刑侦侦查的实践中也没有多大用武之地,于是年华渐老,青春不在,三十多岁,恐怕要止步于科长这个位置了。 “小史啊,咱们打过几次交道,我这人说话直,那我直接问你,你的动机是什么?”许平秋道。 面对许处长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史清淮直道着:“我想走出去,走出去的结果可能碰壁,也可能走得更高,不过如果死守这儿,恐怕我只能止步于此了。” “好,这是实话。那我再问你,这个构想,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大?它的实践性又有多大?你注意一下啊,在咱们现行的体制内,你也知道,各地的协调办案都难得多,别说你这样横竖往人家的盘子插一杠了。”许平秋道。 这也是实话,刑事侦查已经细分到每个刑警队的责任片区,对于外来者的干预,恐怕谁也不会高兴。有时候甚至出现这样一个怪圈,我宁愿我责任片区里的案子悬着、压着,也不会向上级汇报有多大的危害。 “所以才叫‘支援’,而不是代办,其实大家纠结的就是那点功劳,只要没有花落别家,还是有可能的。”史清淮道。 “呵呵,你说得轻巧,我到那儿找那么多**,光讲奉献,不要待遇。让你干,你愿意呀?”许平秋笑着道,这个模式构想可能很好,但它的实践性就值得推敲了。 “那就是政治处要考虑层面了,许处长,我是单纯从提高刑事侦查水平的方面考虑的,也就您说的,要想做好一件事,那你的思想首先得纯粹。” 史清淮道,看着许平秋似乎有点动心,他排着自己的理由: “从犯罪的角度讲,这些年的犯罪趋势向团队化、智能化、科技化方向发展很明显,我刚刚看过南方一例贩毒案子,他们团伙的头目是个自学成材的药剂师,下面组织分工很严密,有负责通讯的、有负责武器的,有负责转运的,而且犯罪的手法也很让人赞叹,他们组织地在南部沿海,而他们的市场却在欧美,这样跨省、跨境、跨国的案子已经屡见不鲜……试想一下,恰恰我们内部的严密分工,限制了我们对类似这种犯罪的侦破效率。” 一说到案子,许平秋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听到史清淮停下时,他下意识地道着:“往下说。” “比如,让我们刑警和特警的大老粗,恰恰对付的是精通电脑和各类通讯的犯罪分子,那可能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再比如,让我们精通资金追查的经侦同志,遭遇到了对方有组织的武器对抗,又会是什么情况?现在犯罪不是单一性的,而是复合型的,我们各警种协调速度,直接决定着侦破的效率,而现在对速度要求几乎是苛刻的,很可能在我们协调进行中的时候,嫌疑人已经逃之夭夭了。”史清淮道。 这就是所谓的擒贼难擒王,往往深居幕后的头目,被绳之以法的机会不多,因为那些作奸犯乎的嫌疑人,同样深谙警察的工作程序,对于他们,总能找到足够多的漏洞可钻。 “理论是可行的。”许平秋沉吟道:“如果有一个或者几个这样的支援小组,能在案发第一时间里对于犯罪模式、侦破方向、甚至嫌疑人的大致范围作出准确判断,对刑事侦查水平的提高很有裨益。” “对,特别是针对一些突发性案件,高智商犯罪案件以及需要不同专业领域知识的复合性案件……简单地举个例子,现在全国民间借贷引发的刑事案件不少,要侦破这类案件,首先得了解资金的操作的方式,而且还需要懂一点他们的运作模式,同时还要提防他们和黑恶甚至境外势力相勾结,这不是我的单独的一个警务单位能处理的,普通人可能连利率都看不懂。这种案件如果有类似的外来支援,最起码,可以在第一时间看清整个案件的脉络,然后再对症下药,少走弯路。”史清淮道,期待地看着许平秋。 “原则上我同意。”许平秋拍板了,史清淮一笑时,他又泼着凉水道:“设想和实践是两码事,说服厅长和厅领导班子,这个事不难,难的是,你从那儿能找这样的黄金组合。” “我们全省数万警力,这个问题我觉得不算大。比如现在正进行的警官培训班,应该就有这样的人吧。”史清淮道。 “相信我,那里面不可能有你想找的人。”许平秋异样地笑了。 “能告诉我原因吗?”史清淮一下子没明白。 “心里揣着升职的人,怎么可能躬身办事?工作只是他们谋取个人利益的一个方式而已。”许平秋道,很不屑,但肯定大多数时候不会错,难道现在谁还期待忧国忧民的人遍地都是? “那应该怎么样找?”史清淮请教着。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应该从以此为乐的人中间去找……”许平秋道,他说了句史清淮没听很懂的话,还未发问,许平秋拿起计划道着:“这个设想很好,我可以纳入到今年的刑事侦查工作规划中,你准备一下,作一个更详细一点的资料,咱们一起向崔厅汇报一下,只要领导班子讨论通过,我全力支持。” “谢谢!”史清淮起身,踌蹰满志地敬礼,接过报告。 其实内心炽热,总想成就点事业的人不是没有,只是被日复一日的繁琐消磨殆尽了。 许平秋看着兴冲冲走的史清淮,他如是想着。 坐下来时,他又否定自己这个定论了,其实大部分还是想着混吃等死的人,理想是看词汇,不会是现实的。他无所事事地翻开了电脑里,去年新晋一批刑警,流失的补充的基本持平,他挨着点过每一个履历,马上又点了关闭,很多人根本无甚可圈可点之处,进队后很快会成同质化的一类,就即便离开,那原因也是出奇的相同。 无非是想离开这个环境,找一个更安稳和收入更高的位置而已。 蓦地,他点到了一个旧文件夹,那个文件夹是加密的,密码是当时案件发生的时间,一眨眼都快两年过去了,他输密码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记忆力是如此之好,根本就是下意识地打开了,然后那一群奇葩队员,像一直就在电脑里藏着一样,蓦地出来,惹得满脸笑意,皱纹顿开。 严德标,当时还在超市偷吃,这家伙身上有股贼性,这辈子改不了了。 豆晓波,相对老实点,现在已经到机场工作了,行李安检上,禁毒局在那儿设了一个点,那是个相对清闲的工作。 张猛,流失了,许平秋叹了口气,关闭了他。 熊剑飞,是个好苗子,可惜有点愣,这辈子只能混在冲锋一线了。 骆家龙,信息中心,估计已经和朝九晚五的同质化了。 孙羿、吴光宇,这两位对车部件的认识超乎寻常,太投入了,反而干不了别的事。 董韶军,已经安身在二队了,他的专业无可替代。 汪慎修,许平秋凝视了良久,无言地关闭了他的页面。 余罪! 许平秋又看到他的照片时,笑了,笑着暗道着,这个兔崽子真沉得住气,被晾着已经三个多月了,工作安排暂时没有、进修培训也没通知、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上蹿下跳找工作寻门路了,偏偏这家伙不是一般地淡定,他估计要没有提起的话,余罪敢一直坐在家里。 也不是没地方去,可以把他扔在二队冲锋去,不过那样许平秋觉得有点浪费。也可以放到个刑警队,他这水平当个小队长绰绰有余,不过许平秋仍然不放心,他太了解这个人的心计了,也许用不了几年他敢成为一个出类拔粹的黑警察。而且呀,回来住个培训班提一级到其他警种也不可能了,他如果在名单上,估计过不了市局王少峰那一关。多少人等着呢,就没人了也轮不到他。 他的安排还在研究中,准确的情况是,王少峰局长想就地转正,把这位让他闹心的小警永远放在羊头崖乡派出所无私奉献去,不过这一次遭遇到了许平秋的狙击,他启动了特勤征召条例,直接提走了这个人的人事手续,因为此事两位老同学还犯毛病了。 于是余罪就被挂住了,挂了好几个月了。 很多事就是这样,晾着晾着就凉了,放着放着就忘了,再好的苗子也要荒成草了, 这个人应该动了动了,许平秋想了很久,他拿起了电话,拔了史清淮,语重心长地道着: “小史啊,我想起几句话来得告诉你,省得我忘了提醒,这次如果成行,你……你本人务必亲自上门一一邀请,我们可能给不了基层干警更多的待遇,但必须给他们足够多的尊重,还有宽容,而且,我希望你亲自带队,不要假手于人,如果你能组合出这么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队伍,那对我们的刑侦工作是有相当大的益处的………我推荐给你几个人,你可以尝试一下。” 他想到了很多,说得缺乏逻辑,第一推荐名字居然是:严德标! ………………………………… ………………………………… “同志们,我们今天就讲到这儿,希望大家抽时间把留下的作业认真作一下……提醒一句啊,各位都是即将走上领导岗位的人,结业仪式的时候,市局领导将会来现场和大家讨论的……我希望到时候,别冷了场啊………” 省警体训练馆,多功能会议厅,市局政治处宋应照结束了当天的马列课程,夹起了书,和大家道别。 满座都是警服鲜亮同行,结束的话引起了一阵躁动,估计没人听老师的安排了,交头结耳的、窃窃私语的、还有和为数不多几位女警眉飞色舞的,老宋看了眼,稍稍有点不悦地夹起书离开了。 “宋老师,您慢走。” 有位年轻的小伙,帮着开门,很谦恭送他,让他的心情突然又好了几分,笑着对小伙道着:“解冰呀,每天都是这么送我,你不嫌烦,我都嫌烦了。” “就烦,也还是要送的,您是老师,又是前辈,这是起码的礼节问题。”解冰很礼貌地道着。 “未必呀,现在什么课都没什么人听,就这政治课,恐怕很少有人能听得进去呀。你对信仰问题怎么看?”宋应照随口问着,他很纳闷,解冰这个年纪,关注什么也不应该关注这些在年轻人看来已经落伍的事。 “有信仰才会有人生的目标,和归宿感,我觉得信仰之于精神,就像H2O之于人体一样,可以忽视它的存在,但你无法否认,它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解冰道。 宋应照异样地又回头看了眼,似乎在斟酌这孩子的话是不是刻意恭维,不过看着不像,那一张帅气而虔诚的脸庞,他突然问:“那你作为刑警,在不避免地接触着社会阴暗面,你信仰什么?” “我信仰人间正道,邪不胜正。”解冰道。 依然是一副帅气,但却显得有点稚嫩的表情,老宋笑了笑,拍拍解冰的肩膀道:“保持你的信仰,别让其它东西改变了它,这样的信仰可不多了。” 进电梯了,老宋灿然一笑,示意别送了,解冰咀嚼着这句话,不过看样对他来说或许并没有什么改变的必要。 学员陆续出来了,这一届是全局各警种中的后备及挂职煅练人员培训,所说最多的自然是分配的去向,在这个群体里,理想和现实都是同样丰满的,有警官大学学历的、有特招的、还有很多很多,或许去向已定,根本不关心的人。 比如李正宏就是一位,他出来时,嚷着解冰等着,相携的几位鱼贯而出,警校同一届的学员,尹波、欧阳擎天、武建宁都在其列,这几位虽是省警校不入流的学校毕业,可满座警官大学、警察学院毕业的都未敢小觑,一个小警校生,工作两年直接和他们打拼多年坐在一起,本身就说明很多问题了。 “晚上到什么庆祝一下,我坐东。”李正宏邀着。 “凭什么你坐呀?我来。”尹波不服气了。 “咱们班长来,前提条件,必须把刚泡的女朋友带上,让兄弟们过过眼。”武建宁提议,惹得一干朋友附合,欧阳擎天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勉为其难答应了,刚泡上了一位省税务局的一位,正热恋之中,说着他和朋友们小声道着奇闻,其实后来最牛逼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骆家龙,居然把省肿瘤医院院长家千金给勾走了,第二呢就是汪慎修了。 这个穷屌华丽丽地一转身成土豪了,让这群官二代也就叹呐,这可得卖身多少回才挣得到呐。 说着谑笑着,众人邀着解冰,解冰听到时,替汪慎修正名道着:“你们别胡乱猜测,好歹也是同学呢,我觉得汪慎修心高气傲的,不是那种人。” “那你看得出来?要是提拔我当局长,我卖身都无所谓。”李正宏玩笑道。尹波打趣着:“喂,正宏,你考虑清楚,咱们上司差不多清一水爷们,你卖身不行。得献菊。” 众友皆笑,解冰却是有点不好意思听这种玩笑,众人知道他向来脸皮薄,和安嘉璐的事后来没下文,别人一提男女问题他就脸红,别说接受男男话题了。之后倒没人触他这个心结了,说话着、下楼着转到了另几位奇葩上,那一届的妖孽不少,很多都去了二队,而且鼠标据说混得也不错,说起来让这干有背景的同志们大叹时运不济了。 咦,还有一个最奇葩的,欧阳擎天想起来了,直道着:“对呀,你们谁听到余罪的消息了没有?这家伙去年风光得厉害,上刑侦论坛了,怎么今年没音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像他那号直接把领导拉下马的货,谁敢要?一拉还是一片。”李正宏说了一个最简单直观的判断。尹波凑上来小声道:“对了,我听我爸说了,这次往上提,压了好几个人,其中就有余罪,不提不挂好几个月了。” “按理说,余罪这次应该能升上来啊?侦破好几起大案。当二队队长都能上会讨论了。”解冰道,甚至有点替余罪叫屈了,尽管他对此人不齿。 “挂职煅练你不懂,考核条件,辖区内没有发生重大责任事故,挂职期间没有发生违纪行为、考核的各项指标等同于治安、户管、刑事等指标。”武建宁掰着指头道着:“简单地讲,就是你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没干,就是优秀、合格……反正你干得事越多,哎,那就不对了,那说明你的治安防控不到位,发生治安、刑事案件了,对吧。” “所以呢,他的考核还是倒数第几。”尹波笑道。 欧阳擎天也笑了,他补充着:“不过也别说啊,这贱人是够凶的,跨了好几省追逃,这么不要命的,想往上爬。” “累死丫的,也得趴着。”尹波道,几近不屑。 解冰不说话了,他突然发现,在二队他没有成功地和那些队员溶为一体,却和原来的朋友们有裂隙,他居然对那个坑过他钱的余贱人隐隐地有了几分好感,直觉得那贱人,倒比原来这些朋友有血性的多了。 他在想,如果那次被袭的是自己,绝对不会有人为他讨回那个血淋淋的公道和痛快! “想什么?解冰?哎对了,晚上来你来不?要来叫上你女朋友,别以我们不知道啊,你把省热电总裁家的小棉袄给穿上了。”尹波道,惹得众朋友一阵奸笑。 解冰知道这事瞒不过众人,他讪讪地笑着,正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有人吹着口哨,有人挤眉弄眼,有人推着他,在门厅之外,慢慢摇下的车窗里,有位女人在招着手,蜷着长发、戴着墨镜、摘镜时嫣然一笑,笑得很惊艳。 “各位,原谅我见色忘友啊,好容易有几个闲功夫,我得陪她,你们靠边……” 解冰找到了一个充分的理由,踱着步快步走了,引起一干羡慕嫉妒的朋友频频向那位女人做着鬼脸,大声邀请着。 “他们都是你朋友?要一起庆祝开个PARTY也不错嘛。”女友笑着道,向着那几位招手示意。 “走吧,他们不是。一个班的学员而已。”解冰道。 车走时,他看了眼出入鲜亮警服的同行,异样地回忆起了那青葱的警校生活,异样地想起那帮子经常吼着兄弟歌的贱人,似乎比他们这一拔官宦之家的朋友更显得亲切。 变了,变了很多,他放弃了高傲、放下了身架、甚至放弃了曾经相信过的爱情,他依然觉得自己的生活缺失了点什么。而且那些失去的总让人眷顾,而得到的,却如此难以言欢呢? 他看了眼身边的女友,如是想着,又意外地想起了,那个镌在心里的名字,一个是冰山骑士、一个是烈焰玫瑰………常书欣的余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