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疯子

    7月29日晚，在湿地公园值守的妖理会成员没有等到凤凰花的出现。这一消息在天还没亮时就发送到了杨研的个人联系账号上，并在消息中隐晦地提出了对程知勿预言的怀疑，示意杨研这段时间在眉州的时候多试探一下程知勿，如果那只是个空有吹牛的本事而无实际能力的瞎子的话，那就尽快把他给处理掉。

    7月30日是程知勿预言中的最后一天，杨研看着初升的太阳，心如深潭一般平静。

    不管别人怎么想，程知勿是从未对自己所看见的画面产生过任何怀疑的，今天那朵花必然出现。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贸然去向杨研询问凤凰花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他必须和杨研一起去了，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对凤凰花的好奇显得更加自然，不会招致妖理会的怀疑。就在他思索要怎么向杨研提出自己要加入晚上的值守队伍时，杨研却主动给程知勿送上了一个理由：来得太急，人手不足。

    杨研从成都离开的时候二队留守的空闲人员就只剩君谨名，其他几人要么远在别的城市，要么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有杨研独自来到了眉州。

    虽然说那朵凤凰花在妖理会的记录中并不是什么强大的妖怪，它唯一的能力就是那让人闻久了会昏迷的花香，并且中过一次的人就会具备极强的免疫力，至于其他方面，那朵花和普通的人类不会差太多。所以在当时的会议上罗老板才会那么放心地将与会的几人安排去轮流值守，等待凤凰花。不过，眉州湿地公园毕竟有着三千亩的覆盖范围，其中地形复杂，高低交错，水陆环扣，不熟识路线的人进去都有迷路的风险，谁也不知道那朵花会出现在公园的哪个位置，光凭杨研一个人肯定是监视不过来的。

    对于杨研的邀约，程知勿只是佯装犹豫了几秒便答应了下来，两人约在晚上十点见。

    夏日的一天炎热得让所有人都厌恶，恨不得太阳早早得落下去，但不管人们怎么咒骂怎么厌恶，也于天时无所碍，太阳在七点半左右终于把所有的光辉都收敛到了地平线以下，整座城市从炽热的火球笼罩下解脱，向着夜空蒸腾出一整天的热量，像是一位从桑拿房中出来的客人，浑身都冒着热气和水雾。

    程知勿打发走了试图从他嘴里套出几句邻里之间的八卦闲言的老婆婆，独自一人倚墙坐在柜台后面，右腿一挑一挑地晃荡着，嘴里发出不明就里的哼哼声，似乎在低唱什么歌谣。余小小被他赶去了楼上，现在正坐在前店主留下来的黑白电视机前看着中央六台的电影，这电视程知勿是一天也没用上过，本来都以为坏了，但余小小捣鼓了几分钟之后竟然正常接收到了信号。

    一阵脚步声从古塘路的街面上响起，程知勿耳朵动了动，这声音有点熟悉，但不是杨研，杨研的脚步像是掷入深潭的小石子，落下之后便渺无声息。

    “小橙子，你果然还没关门。”一个声音夹着欣喜出现在了门口。

    姜诚知怎么来了？程知勿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无措，自己在这里生活惯了，他已经忘了考虑会突然来找自己的姜诚知。与杨研约定的时间是十点，现在已经八点过一些了，杨研可能会早一些来……不能让他们俩打照面。wap.

    “姜诚知？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他笑呵呵地问道，在那与所有人都不同的视野中，又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一抹蓝色在渐渐走向自己，程知勿莫名有些心痛，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小学同学会是一朵奇怪的花，如果姜诚知是花，那姜父姜母又是谁？

    人活着的每一天都在走向死亡，花盛开的每一天都在拥抱凋零。

    程知勿实在不喜欢“花”这个意象，太美丽又太短暂，如果姜诚知要与“花”划等号的话，那也太残忍了。

    “我明天就准备回成都了，《无人接听》的后续情节也终于有了灵感，再不更新的话编辑都要来眉州找我了……”她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在她面前的就是她最忠实的读者之一。

    虽然姜诚知的语气很轻快，但是她最忠实的读者同时也是她小学时最好的朋友，在这样程度的了解下，程知勿轻易地察觉到了姜诚知话里掩饰得很好的一丝疲态，那个梦仍然折磨着她，每一次阖上眼对于姜诚知来说都是一次心悸的体验，她亲眼看着自己化作的那朵花落在枝头，又无可挽回地燃烧自己，直至意识一点点陷入无尽的空虚深渊。

    这个过程能把人折磨到发疯，姜诚知仍然能保持正常的心智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程知勿握拳的力道增大了一些，好像想把什么东西攥在手里一样。姜诚知明天回成都的话，那自己今天晚上刚好就是打探杨研口风的最好时机，希望一切顺利，让我找到打开那个怪梦循环的缺口……

    “那你找我是想叙叙旧咯。”程知勿叉起了手，悠然朝向姜诚知，“要喝点什么？”

    “温水。”

    “我买了点茶。”

    “不用，温水就可以了。”

    燥热的风掠过城市的每一寸沟壑，古塘路在通明的灯火之外仿佛遗世独立的隐者，“入洞房”是这位隐者唯一明亮的眼。两人聊了很长时间，从小学的第一次碰面，到分别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明天见”，又好像是“来我家玩吗”，谁也记不清了，但他们就是热衷于回忆这些脑海中的碎片。

    “说起来……我那些梦真像是一个疯子的错乱幻觉。”话题又一次回到了梦，姜诚知故作不经意地说出了这句话。

    “哪有正常人会深夜专程来跟一个瞎子闲谈呢？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程知勿笑笑。两人很有默契，都没有再次正式地去思考梦的含义或是解决办法，在车水马龙的城市中有这样一间灯光明亮却又寂静的小屋，谁还会愿意说一些满是愁苦的话呢？

    古塘路的夜色把所有的声音都压小了，它沉重又安静，不管在这里说什么，都只有夜色能听到你的细语，所有事情都和外面燥热的城市无关了。

    “是啊，我挺希望我是个疯子，听说疯子眼里的世界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我如果能把那样的世界展现在纸上的话，会有很多人愿意看吧？”

    可是，真实的世界与你看到的就是不一样的啊。程知勿心里有些发苦。

    “我看看时间……啊，马上九点了，你快跟我来。”姜诚知看了一眼手机，突然低声惊呼，又起身拉住了程知勿的胳膊，好像想带他去什么地方。

    “干嘛？”

    “看烟火，九点开始。”

    “啊？”

    “啊什么啊，快点，还得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

    “去楼上天台吧，这附近也没什么遮挡物……不是，你带我去看烟火？讲真？”

    “我逗你干嘛。”

    两人来到了“入洞房”的楼顶天台，这里摆着一把椅子，程知勿有时候会上来吹吹夜风，四周还拉着绳索用来晾晒衣物或被单。姜诚知把老同学摁在了椅子上，自己则在一旁直接坐在了地上。

    咻~砰！

    远处，一颗明亮的光点摇晃着升上了夜空，在漆黑的天幕之下炸开成了绚丽的花朵。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这颗烟火像炸裂的气球，只有最外层一圈的颜色鲜明……这一颗像棒棒糖，一圈一圈的，很有层次感……啊，这一颗好好看！你等我想想怎么描述……”

    欢快的声音在身侧说个不停，程知勿坐在椅子上面朝光芒闪烁得最耀眼的方向，他知道那就是烟火升起的地方，为什么今天晚上会有烟火？程知勿不知道，可能是什么楼盘落成的仪式，这不重要。

    他突然想笑，姜诚知也许真的是个疯子。

    毕竟只有疯子才会带瞎子去看烟火吧。大狼起来喝药了的现代妖怪生存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