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 无态之人
声音从叶洛背后响起。 是叶洛的父亲。 但是这声音却让叶洛毛骨悚然，后背一阵发凉。 这声音显然不是一个正常人发出的声音。 音色有点像那种声带受损，用电子喉发声器辅助气管发声的失声人。 音质有点像老式磁带录音机，磁带受损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关键是这声音自带回声。 一句话，却让人恍惚间感觉是好几个人同时说出来的一样。 而且伴随着身后的“父亲”一开口，整个房间里其它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只有“父亲”的说过的话在耳边回荡。 一股莫名怪异的感觉让叶洛后背发凉,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环境改变所至。 叶洛缓缓的转过身，愣在原地。 他曾想过到底该怎么喊这个世界“叶洛”的父亲，真的要开口喊“爸”吗？ 他也做过心理建设，最终觉得“既来之，则安之”，该喊一声“爸”还是要喊一声“爸”。 但是，转身看到“父亲”的这一刻，叶洛的嘴唇虽然微微张开,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洛看到墙上的全家福影像时，“父亲”那总是带着马赛克的面容，他曾有很多好奇。 也对“父亲”的面容做出过很多设想。 但从来都没设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是这幅模样。 叶洛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父亲”是一个人吗？ 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配合他的样子和他说话的声音，叶洛觉得他更像是一个机器人。 面前的这位“父亲”，头上带着一个纯黑色的方型实体头盔。 头盔看起来很重，很重。 仿佛可以压垮整个身体。 他那满是机械助力的身体，似乎勉强的支撑起了那个黑色头盔。 方型头盔上有一道缝隙，是墨色的晶体，或者说黑色的宝石，应该是给眼睛的视野预留的位置。 “抱歉，洛，让你看到我这幅模样。” 叶洛的父亲有些无助的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声音明显紧张的有些轻微的哽咽。 “我们已经有些年月没见面了，一直不敢见你，但今天我想我还是要见你一面，我的儿子。”叶洛的父亲的话语一顿,“因为今天这次见面，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叶洛的父亲话一出口，气氛就变得格外沉重。 然后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入了他的卧室。 卧室的门开着，显然示意叶洛也跟着进去。 叶洛犹豫了一下，来到了房间的门口。 卧室漆黑一片，一丁点光都看不到。 如同黑渊，光都逃不出来的黑渊。 叶洛甚至都产生了一种，走进这个房间，就会坠入一个无底深渊的错觉。 亦或是，这个房间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黑洞。 此时叶洛的父亲转过身来，方盒脑袋的黑色宝石晶体亮着光，堪堪照亮他那古怪的黑盒脑袋。 除此之外，那光竟然一点都不能外泄，房间里其他敌方，都不能受到一点光亮的恩惠。 叶洛壮着胆子迈出了步伐，踏入了漆黑入墨的房间。 脚底踩在实地上的感觉，让叶洛感到稍稍的心安。 在迈出这一步的那一刻，叶洛生怕这房间的地面不是地板。 而是无底的深渊，或是一摊暗夜的死水。 这卧室叶洛之前进来过,并不是这样的。 看来应该是眼前的“父亲”精心布置了一番。 叶洛走进房间。 对面的“父亲”开口说道：“把房间门关上来吧。” 父亲的语气，不是命令，而是一种请示。 似乎，关不关门的决定权，掌握在叶洛手里。 叶洛可以选择关， 也可以选择不关。 叶洛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外的光明。 这一刻，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道房门的内外，是两个世界。 外面的世界，是正常的，温暖的，光明的。 而这屋子里，是看不见的黑暗。 屋外的光照不进房间，房间的黑暗也出不去。 叶洛略作犹豫，还是选择把门关上。 门一关上，叶洛便陷入了让人绝望的黑暗。 这种黑暗，过分的压抑。 是一种就算是闭上眼睛，也感受不到的黑暗。 叶洛转过身，才有了“父亲”方头脑袋上那一点光亮。 那是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叶洛抹黑走到“父亲”面前，碰到了椅子。 叶洛便坐了下来。 面前的黑暗中还有一张桌子。 叶洛就这样隔着桌子和“父亲”对视。 “父亲”开口说道：“洛儿，对不起，这些年，我和你爸不在，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在这完全黑暗的环境里，“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变得正常了许多。 也不正常。 因为是一个温柔而慈爱的女子声音。 叶洛眉头一皱，头微微疼，这个声音激活了叶洛的记忆。 这声音应该是叶洛母亲的声音。 对面的“父亲”继续开口说道：“我们没有很好的尽到父母的责任和义务，请你原谅，也希望你理解。” 叶洛没有说话。 对面“父亲”又满怀歉意的说道：“你成年了，我和你爸感到很高兴，也满怀歉意。但更抱歉的是，这可能是我们最后……最后一次见面。” 叶洛这时终于开口：“您，到底是我的父亲还是我的母亲。” 对面沉默良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出了一个请求：“洛儿，先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无论如何。” 叶洛：“嗯？” 对面的“父亲”：“无论在任何情况中，永远不要进入黑洞之中。” 叶洛沉默。 对面的“父亲”恳求的说道：“请答应我，请把这句话用你的手指写在桌子上，并把这句话牢记在心底。” “嗯。” 叶洛点头答应，并用食指在黑暗的桌子上写下了这句话。 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感觉在黑暗中写下这句话。 直到叶洛写完，对面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或许我应该是你的母亲，但我不得不以你父亲的身体和时态活下来。如果我不以你父亲的身体活着，你父亲就会彻底从我们的世界中消失，现在是没人记得他的脸，他的样貌不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中。任何设备任何装置，也都不能记录他的样貌，再是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存在，就像是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存在过一样。” 叶洛心里泛起惊讶。 “当初，我和你的父亲，不得不进入了黑洞，你父亲让我从黑洞中脱离了出来，而他自己却被吞噬。黑洞吞噬的不仅是此刻的时间，还是过去的时间，和未来的时间。黑洞会通过剥夺时间，将人的意识和身体剥离，你的父亲将他的身体给予了我，从而给予了我从黑洞中脱离的机会。而他，则和我的身体迷失在黑洞中。” 对面的“母亲”继续说道：“而我虽然逃了出来，我也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正常的人，我有另外一个名字，无态之人，没有时间，也没有形态。我是一个失去了时态的人，黑洞剥夺了我的时态。时间是一条河流，每个人都会随着河流前进，而无态之人，是天空中云朵倒映在河流里的倒影，我们不随着时间河流移动，也无法感受时间的流逝。” 叶洛反问道：“那……岂不是意味着长生？” 对面的“母亲”笑了：“无态之人，非但不是长生，而是无生，我们的时间全都是混乱的，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全靠着头顶的黑盒，尽可能的帮我们凝固时间，保持着意识。我分不清上一秒和下一秒，分不清昨天和今日，有时候会感觉自己是一个婴儿，活在刚出生的那一刻，有时候又会感觉自己是一个将死之人，下一刻就会死去。更多的时候，是每一种年龄段的感觉都同时存在。” “无态之人活着，就像是开盲盒一样。黑洞早已混乱了我们的时间，然后让我们随机的活在某一个时间，如果恰逢开出了我们死亡的那一秒的盲盒，我们便会瞬间死去，毫无征兆的迎来消失。” 叶洛微微动容。 母亲：“所以，即便是我现在好好的在跟你说着话，下一秒突然死去从你眼前消失，你都不要感到奇怪和惊慌。” 叶洛：“母亲……” 母亲却打断了叶洛的话：“洛儿，妈妈爱你，你的爸爸也爱你，我们都希望你能平安正常的走完一生，如果可能，我和你爸都希望你，永远不要离开地球。做一个普通人，而不是去做一个英雄。” 叶洛沉默。 母亲继续开口说道：“我一个月前就到了月球，坐在月球上，看着璀璨而美丽的地球，你的脸就浮现在地球那圆圆的球体上。仿佛，地球就成了你的那颗小脑袋。” 说到这，母亲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我想了很多，想你小时候的每时每刻，妈妈真的很想你。洛。” 母亲停顿了一下：“也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见这最后一面。要么不辞而别，永不相见，要么见这最后一面，告诉你一些残酷的真相。见了这最后一面，我就必须要告诉你一些事实，而我真的很怕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叶洛咽了咽喉咙保持沉默。 母亲：“但半个月前我还是决定回来一次，好不容易审批下这次回地球的权限，我想我还是要见你一面，妈妈真的很想你，见你这最后一面，也希望你不要在对我和你爸的期待中度过余生。妈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可以从此以后，自由自在的幸福的过自己的生活。” 接着轻轻说道：“也不用再想着我和你爸。” 叶洛：“妈，您，见过这一面后，您要去哪？” 母亲没有避讳：“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重新回到黑洞里，对不起，我爱你，儿子，但是我更爱你爸。我从黑洞逃离是为了完成我们的任务，带回国家需要的东西，而这两年我也想明白了，与其以这种状态活着，不如重新回到黑洞里，找到你爸，和你爸在一起，他自己在漫长的黑洞里，肯定很孤独无聊。我要回去找他，说不定我俩还可以在黑洞中得到时态有序重组，出现在其它的时空。” 说到这母亲笑了起来。 但接着母亲又歉意地说道：“抱歉，洛，我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全部的资产的在外星域偷偷打造了一艘可以安全进入黑洞的宇宙飞船，已经没能给你留下什么，只有这栋房子，和科技回收公司10%的股份，希望你可以的好好生活。” “做个普通人吧，儿子。地球，是最好的安身之所。” 叶洛没有说话。 叶洛的母亲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她打开了门。 那道门，成为了光与暗的交界。 水火不容，两不相见的交界。 叶洛的母亲站在门口：“对不起，儿子，请理解我们，并原谅我。” 叶洛咽了咽喉咙：“妈，我理解……但请您不要谈原谅，因为你从未亏欠我什么。” 叶洛的母亲：“我给你留了一件东西，在帝国的时空遗物中心。如果你偶然有错乱的记忆能够记起这件事，就去拿到它。” 然后又喃喃自语道：“希望，你永远都记不起这件事。” 叶洛的母亲走出房间，叶洛也往前走了两步，想要跟在母亲身后。 随着叶洛母亲走出房间，房间逐渐恢复了正常，慢慢的恢复了一丝阴暗，不再是漆黑一片。 叶洛母亲：“对了，厨房里给你做好了饭，是我亲手煲的汤，应该，比机器做的好喝。” 叶洛走出房间，这时突然身后传来异响，机械虎竟然也在房间里。 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从量子黑洞亚空间里跑了出来，它那硕大的身躯走不出狭小的房门。 叶洛看着它的眼睛，目送着叶洛母亲的背影下楼。 晶体眼睛中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叶洛把它收回亚空间，追下楼去，但叶洛的母亲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 家门口一辆悬浮汽车已经等候在那里。 叶洛又把机械虎从亚空间召唤出来。 叶洛母亲走上汽车，黑盒脑袋回头看了一眼叶洛，又看了一眼机械虎。 摆了摆手。 磁悬浮汽车腾空而起。 机械虎走了出去，叶洛也跟着走了出去，一人一虎看着汽车消失在天际。 机械虎蹲在那，久久不愿意离开。 不一会儿，晶体眼睛中又传出了迷茫的情绪。 叶洛拍了拍它：“你在看什么呢？” 机械虎晶体眼睛迷茫的看向叶洛，然后低下头像是沉思，接着消失，自行回到了量子黑洞亚空间。 叶洛心中升起了一丝古怪。 叶洛转身回到房间，却愣住了。 挂在客厅的那张全息投影全家福，父亲和母亲的身影变得模糊了起来，只剩下叶洛自己清晰无比。 每一张照片都是如此，每一段视频都是如此。 叶洛走进厨房，饭菜飘香。 叶洛吃下饭菜，确实，比机器做的好吃。 但这也只能是最后一顿。 吃完饭后，叶洛觉得头昏昏沉沉，勉强回到房间，便不省人事的倒在了床上。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在门口等着和叶洛一起上学的王不凡用夺命连环call叫醒了他。 醒来的叶洛只觉得头疼。 叶洛随手接起王不凡的通话：“洛哥，快起床啊！要迟到了！” 叶洛看了一眼时间，便连忙梳洗一番，准备出门上课。 走到客厅，叶洛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发现，全家福上只剩下了自己。 父亲和母亲的影像，已经完全消失了。 叶洛看着全家福上自己孤零零的画像。 看了好几张画像，好几段视频，全部都只剩下自己。 孤独的自己。 而王不凡又在门外催促了起来。 叶洛有些失魂的走出了门。 王不凡：“洛哥！咱俩真的要迟到了……嗯，洛哥，你脸色不是太好啊？” 叶洛：“胖子，你认识我爸妈吗？” 王不凡笑了一声：“你开玩……啊？洛哥，你有爸妈吗？” 王不凡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叶洛看着王不凡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王不凡也不可能拿这种事跟叶洛开玩笑。 叶洛：“你再想想，胖子。” 王不凡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卧槽，洛哥，咱俩要迟到了！” 说着便喊着叶洛赶紧走。 叶洛：“你认识我爸妈吗？” 王不凡摇了摇头：“不认识啊，你家里不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吗？” 然后又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洛哥。” 叶洛心里凉了半截，挤出个微笑：“上学去吧。” 到了学校，虽然叶洛迟到，但是丝毫没受到惩罚，反而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对叶洛的到来流露出了高兴和敬佩的神情。 因为，叶洛这次一模总成绩，全市第一。 虽然是智械生第一，但在科研班这边也成了传奇。 叶洛心不在焉的走向自己的座位，突然，差点被绊倒。 又是谢如玉，伸出脚绊了叶洛一下。 叶洛看向谢如玉，盯着她，把谢如玉盯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突然，叶洛俯下身子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吗？你昨天跟我说我父亲回来了。” “啊？”谢如玉吃了一惊，陷入了沉思，茫然的反问道，“你哪来的父亲？”九根胡须的猫的科学御兽：智械战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