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下华袍逶迤,雪落无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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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别开脸,软糯糯的声线里流露出无法忽视的委屈,“谁哭了。” 嬴政将他置于膝上,用软帕为他拭泪,沉凝的目光包裹住口不应心的小娃娃,捏了捏嫩玉似的耳垂,指腹轻柔的拭去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挑着那点水渍点在扶苏的脸颊上。 “没有哭,这是什么?” “汗!” 扶苏揪着嬴政的衣襟扭挣不开他的怀抱,转头向羌桃姑姑等求助,不想在赵高的贴心伺候下这些人避远了些,不敢近前打扰。 “王儿生气父王没及时来看你对么?”嬴政不愿多做解释,可也不想被扶苏误会,“父王生病了,没能看瞧你,对不住,不生气了好不好?” 扶苏闷声说:“别过了病气,放我……放我下去。” 嬴政笑容转冷,捏着小东西的后脖颈握着他的小脑袋迫他抬头,“重新说。” 扶苏瘪了瘪小嘴,仔细一看好像发现嬴政确实瘦了一圈,下颌的棱线变得冷硬,如一把宝剑开锋后锋芒毕露,那张英俊神匹的脸上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逐渐有了一个成年男子的轮廓。 柔软的粉嫩的手指摸了摸他下巴冒出的淡青,扎手得很,小小的指尖如粉中透白的软嫩花苞,扶苏眼圈红红的,“父王好了吗?” 嬴政托直了他,让他的踩在自己的腿上,扶着他的背稳定身形,人贴得很近,胸口像靠着一个小小的火炉。 扶苏身上佩戴的香囊和自身未褪的淡淡的奶香糅合出使人心安的柔软的气息,嬴政紧抱住他,下巴轻轻的搭在怀中小儿的头顶,满腔沉郁躁动慢慢平息了。 “好了,小崽子,父王病愈了,别担心。”嬴政放软了声音,感受到埋入怀里的小身躯在轻微的颤抖,微开的领口滴入几滴带有温度的液体,心一软,轻拍了拍扶苏的背,“以后父王即便是病了,也会来看你,好不好?” 扶苏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冒出一句:“那你要是半路上没了怎么办?” 嬴政的愧疚和难过被他一句话冲散的干净,磨了磨牙,“小竖子,说几句软话能亏死你是不是?你就不盼着寡人好?” 潮热的小脸被大掌捞出来,一双明亮的黑眸控诉意味十足,扶苏愤愤地指责他,“你三个月都没来,你骗人,还骂我!” “骂你什么了?” “小竖子。” “难道你不是么?” 扶苏昂着小下巴,如果他的表情没有那么委屈的话,杀伤力会更高些,“你道歉!” 嬴政从善如流,“父王对不住你。” 扶苏瞪着他哑口了,这和剧本发展的不一样,嬴政的态度软和得让他不好多发脾气,那就显得自己太无理取闹了。 被娇宠长大没受过委屈的扶苏脾性没那么软,尤其是面对基本上对他有求必应的嬴政,他喜欢忐忑的踩在嬴政的底线上,想试探出对方对自己的包容阈值。 大抵是托这身纯真无害的皮囊的福,应该很讨嬴政的喜爱,是以他的退让一点都不犹豫。 扶苏坐下来搅弄着嬴政腰带上的丝绦,脸上泪痕未干,“父王得了什么病?” “已经好了,没事的。”嬴政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小包,展开后是肉馅的小饼,只有章台宫的小厨房能做出来,他捏了一块喂进扶苏的嘴里。 入口温热,滋味俱佳,扶苏望着嬴政的气色实是差了许多,没人告诉他嬴政生病了,因为正常情况下小孩是不在大人议事的参考人员之内。 唯有嬴政看扶苏是不同的,因扶苏的聪慧灵动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多数时候嬴政都会模糊掉他的小娃娃身份,竟是像把他的灵魂看得比较高了,放在一个相对平等的位置。 扶苏握着嬴政的尾指,“父王至少一个月来看我一次。” “好。”嬴政再喂了一块。 扶苏含着馅饼口齿不清地道:“你不来我就走了。” “你能去哪儿?” “变成风飞走了。” 嬴政哼笑了声,捏了捏他撅起的小嘴,“本事不小,变一个寡人瞧瞧。” 扶苏从他膝盖上跳下去,一步三晃的朝湖边走去,他走不稳是因为身后有个恶趣味的男人故意勾住他的后领,时不时把他往后扯一扯。 “放开!”恼怒不满的小孩扭头瞪了一眼始作俑者。 嬴政将他捞回去,把小馅饼塞到他手里,“吃完。” 扶苏挣扎不到一秒就欣然接受了,他不挑食,但对于最喜欢的食物是很挑剔的,梁山宫的厨子会得花样没有章台宫的多,毕竟后者被他折腾了一年多,手艺长进也是情理之中。 嬴政凝着膝上小仓鼠般脸颊一鼓一鼓吃得正欢的扶苏,捻起一缕软发绕在指上,“父王特意来看你,王儿可有礼物赠于父王?” 扶苏停下了嘴里的动作,嫌他事多似的随手从旁边的灌木丛里摘下一边碧莹莹的树叶递到嬴政眼下,“喏,给你。” 嬴政挑眉,“一片叶子?” 扶苏没有礼太轻的自觉,“我特意摘给你的。” “……那还真是多谢你的费心了。”嬴政接过树叶,摩挲了两下叶脉边缘,扶苏吃饱了就窝在他怀里懒洋洋的像只食困的猫崽子。 扶苏靠不住往下滑,“父王,你困不困?” “困了?” “嗯。”黏糊的腔调像从一团棉花里挤出来。 嬴政让他横躺在腿上,左臂环住他,“那就睡吧。” “父王哄我睡。” “作怪!” 扶苏托着小下巴仰头看向嬴政,“讲故事好不好,我睡不着。” “娇气得很。”右手捏了捏小珍珠耳垂,嬴政低头看着怀里的娇子,真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娇软还事多,活像养了个小祖宗。 温暖的阳光从缤纷的树冠缝隙里洒下,烘得人直犯秋乏,嬴政的怀抱温暖得像一张床,扶苏抠着黑底袍袖上的金纹,有一下没一下的找嬴政说话。 忽然一阵轻缓悠长的曲调悠悠响起,扶苏抬起半阖的眼皮,看到那张脆生生的叶片被一张薄唇含住,震颤中发出串串悦耳的音符。 这曲子不是一般的摇篮曲,透着一种沉重的味道,又似山间风云的舒缓自在,闭上眼睛仿佛味道了馥郁的花香,置身上开放着一大片不知名小花的原野上。 乐声很短暂,嬴政只吹了一小段,脆弱的叶片承载不了更多,碎了个小口。扶苏伸手要过树叶,“父王吹得什么歌?” “楚国的曲,叫。” “若有人兮……山之阿?” “你知道?”嬴政意外,他没教过扶苏学诗。 “偶然翻到过,父王怎么会吹?” “父王少时在赵国遇到一个师傅,他有一亡妻,极喜楚乐,善吟善奏,耳濡目染的就会了。”嬴政捞住软软一团的小东西,目光非常柔和,“要是困倦得很了,父王抱你回去睡吧。” 扶苏有自己的坚持,“鱼,吃完。” 嬴政轻哼了哼,搂着他不言语,闭目假寐。 所谓山鬼,祭祀之舞,鬼灵之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楚国屈子妙笔幻化出了一位山间精灵,灵动非常,和他的小扶苏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山中之人芳如杜若,不染烟尘,轻灵飘逸,甚是贴洽。嬴政收拢手臂,只是这山间之灵既落入他的掌中,大概他是不舍得还于自然的,锦绣堆成的奢华也可养育他珍爱的宝贝。 扶苏一觉睡醒天已擦黑,他在寝宫的床上醒来,嬴政已经走了,手里攥着一块玉佩。 捏着玉,扶苏眼眶发热,他是知晓嬴政的处境,也能明白为何会把自己送出宫,只是有些时候明白和不难过是不能划等号的,普通生灵哪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呢。 他不想再等上三个月,甚至是一年半载,扶苏暗暗决定如果嬴政真的忘却了自己,那就等长大一点一走了之好了,他才不想守着诺大的金笼,困在冰冷的王座山,没多大意思。 反正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南柯之梦罢了。 转眼至隆冬时节,大雪封山,扶苏原以为嬴政不会来了,没想到嬴政竟如期而至,笑吟吟的立在素白的天地里,清朗的声音在风中也清晰的传来每一个字。 “小东西,父王可有食言?” 扶苏裹着火狐锦裘在廊下定定的看他,手里拿着咬了一口的米糕。 嬴政冲他张开了手臂,蹲了下来,“扶苏,过来。” 米糕跌落在地,一团火焰略过了薄薄的积雪,扑进了嬴政的怀里,嬴政稳稳的接住了他,给他戴上了小兜帽。 耐心的理顺兜帽边缘的软狐毛,嬴政道:“咱们先去见祖太后,然后看看父王给你带的礼物好不好?” 扶苏整个人被一团火裘包住,不露一寸肌肤,闷声应了个好字。 日冕偏斜,金乌西坠,雪下得大了,嬴政留在梁山宫,错过了秦宫一角正在发生的一场殉祭。 惠香院宫门长闭,门漆斑驳,看不出昔日的风光,难以想象一座宫殿在短时间内竟然被摧残至此,更不消说墙垣之内不见天日的囚徒了。 一条白绫结束了吴姬的生命,她的死在后宫中激不起一丝波澜,早已被忘却的角落,自生自灭的一簇幽光熄灭在意料之中。 整个宫里只有一个人会为她流泪,只是那人的眼泪少得可怜,将她解下来洗漱妆扮时,一滴泪恰好落到了吴姬苍白的眼角,带着不甘和绝望滑落脸颊。 粉面胭脂装点着一个女子最后的尊严,洁身更衣,一双干裂的细长的手指展开一件大红的嫁服,将亡故的女子打扮成待嫁的新娘,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凤冠。 冷宫里容不得那样好的东西,她只能偷藏起来两件嫁衣,为此付出了一切。 漂亮如火的嫁衣啊,那是她十六个春秋蕴藏的甜蜜的梦,一针一线,缝进的是细密的纯稚的感情,奉献出一颗鲜红的滚烫的心。 一点点擦拭自己身上的污浊,坐在一面破碎的铜镜前,生前最后一次的梳妆细致到了极点,镜面照出一张苍白而美艳的脸,点唇的不是胭脂而是咬破指尖的殷红的血。 白如白纸,红如妖魅,女子回头问床榻上安眠的新娘,羞涩一笑,“姐姐,我美吗?” 她复又转过头去对镜自怜,“很美吧,姐姐生得那么美,每一处都合我的心意,可惜我这张脸,却是入不得姐姐的眼呢。” “嫁给君王有什么好,他可能一心一意待你?姐姐,你出嫁的那日,我为你准备了三年的嫁衣,没有机会穿上了。” “姐姐可知,妹妹入宫不是为了家族的荣耀,也不是为了倾慕那秦王,更不是为了分得恩宠,妹妹只不过是想啊……” 身披艳稠嫁衣的女子缓缓走到床榻上,抚摸着吴姬栩栩如生的脸庞,袖口滑出一截锋利的寒芒,轻轻一划,就破开了粉白的脸颊。 红唇轻吻着伤口,女子的眉眼生动起来,像一只被操控的魅妖,艳丽且诡谲,她低低的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妹妹入宫,是为杀你的,既约一生,怎可相弃?” “是了,姐姐觉得那不过是闺阁玩笑罢了,但妹妹当真了。你想入宫,我想杀你才入宫,只是啊……我宁可划伤自己,也舍不得对你下手呢。” 撕开了华美的外袍,暴露出早已腐烂的内心,阴郁多年的心意第一次完整的展露出来,女子低声轻哼着少时的曲调,甜蜜柔软,伴随着利刃割破手腕流淌出的鲜血,弥散开淡淡的血腥。 她和女子一并躺在了床上,鲜血濡湿了衣袍,红得更红,腥气逐重。 “我的刀伤不了姐姐,只能伤我自己,姐姐呐,这一世你想要的我都尽力为你做了,子嗣也好,恩宠也罢,哪怕我再不愿,可只要你想要,只要我能给……” “下一世,你疼疼我好不好?”女子给自己盖上了头盖,侧身拥住了吴姬,黑发交织在一起,毫不在意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流出的血铺了满床。 “结发绾同心,此生不相离,呵呵,姐姐,愿与我结发么?” 意识渐渐消失了,红盖下的新娘勾唇释然,“真好啊,都结束了。” “黄泉路上,奈何桥边,姐姐须等一等我,我想牵着姐姐的手过忘川,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不负相遇了好不好?” 亲昵的低语声回荡了一圈消散空气中。 秦王政七年冬,一场大火焚毁了惠香院,废墟中抬出紧拥在一起的尸体,无法分开,只能合葬。 同年深冬,夏太后薨逝,哀乐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