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牺牲

    飞船悬停了一整天。

    陈叙在最开始的心情波动之后，就缓慢地恢复了平静。

    他在动物与植物们的带领下，参观着这颗星球。这是一颗挺漂亮的星星，满是绿色，带着原生态的野性。一些山川河流，甚至让陈叙感到惊叹。

    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有一些较为强大的生物，甚至拥有了异能。

    虽说只是一些小火苗或者小水滴，但是如果让外界知道了，估计也能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毕竟在过往的研究中，只有人类才能获得异能。

    但是从这颗星球的情况来看，异能并非人类专属。

    这是非常有研究价值的东西，但是现在恐怕也只能伴随着陈叙一起消融在歼星炮的威慑之中。

    歼星炮将放出一道暗红色的射线，这条线会黏在星球的侧面，然后左右向外展开，直到覆盖星球的所有表面，让星球的地表变成暗色的灰烬，随后整颗星星会骤然炸开，变成宇宙中漂浮着的垃圾。

    没有生物可以在这种极端高温、辐射的环境下生存下去。

    陈叙也不例外。

    他不知道头顶的飞船何时会使用歼星炮，但是他反正已经坦然地面对了自己的命运，唯一遗憾的或许就是……

    他怎么就只潦草地操了尤斯塔一个人呢？

    总应该在死前多享受一番。

    陈叙带着恶意笑了一下，然后又疲倦地躺下来。

    因为灵魂上的伤口未曾痊愈，加上这十来天的功夫都未能使用医疗舱，也没有好好休养、好好吃东西，所以他的身体又开始衰败下去。

    他怀疑自己是否会在歼星炮落下来之后就死去，后来他意识到应该不至于。

    夜色已深，随后又亮起。

    头顶的飞船在这一刻轻微地挪动了一下。

    陈叙被空气中某种凝重的东西惊醒，这才猝然意识到歼星炮已经蓄势待发。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一刻，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命运从未给他逃离的机会，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他闭上了眼睛，心想，这可比当初指望费舍尔杀死自己，或者指望尤斯塔与谢尔菲斯的战斗波及自己时候的死亡，来得轻松得多。

    歼星炮一定会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直接杀死他。

    他甚至觉得自己隐隐听见炮口打开的声音，虽然他知道那不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双厚实的、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拍了拍他。

    陈叙睁开眼睛，看向身侧。

    那只他当枕头躺了两夜的猫科动物，抖了抖灵敏的耳朵，用尾巴勾缠着陈叙的腰际，然后往前走了两步。

    “让我跟你来？”

    陈叙奇怪地低声说，随后跟着它往前走了两步。

    他瞧见一大群的动物聚在某一个地方，一时间觉得有点好笑。然而当他被带到中心的位置，他却笑不出来了。

    他甚至皱起了眉。

    那是一个洞。很深，不知道通往何处。

    可最关键的是，他之前曾经过这里，从未发现这里有什么洞。

    所以这是……

    陈叙眉眼动了动，想到一个可能，却又不敢置信。

    身后的动物又用爪子拍了拍他，轻轻推着他。

    “不……不行。”陈叙反而冷静地倒退了一步，“这不行……我不需要你们用这种办法来救我。”

    他想说什么，他想努力抗拒这种可能，他不需要……

    然而动物们却围了上来，高大一些的植物们摇动着树枝，挡住了发生在这里的小小争执。

    一点红芒已经飞向这颗星球。

    陈叙的第六感提醒一种极端的危险正在到来，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不自觉失神片刻。

    也正是这片刻功夫，他的身后突然传来轻柔的推力，他身子一歪，倒进了那个洞里，不断地滑落下去。

    陈叙的脸色终于变了：“不……！”

    最后他看到的些许画面之中，他看见暗红色的光落到了大地上，他看到绿色的原野与丛林被焚烧成灰烬，他看到动物们面目狰狞、痛苦地倒下。

    他看到星星的覆灭。

    最后，是一片黑暗与温暖。他被某样仍旧带着些许滚烫温度的、硬质的东西包裹了起来。仍旧有巨大的冲击波及了他，让他的内脏受了点伤，或许。但是他却被好好地保护了起来。

    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在这样温暖的黑暗之中睁着眼睛，几乎茫然地面对着这个事实。

    ——这颗星球，牺牲了自己，保护了他。

    他所呆着的这个地方，或许是这颗星球最后凝聚出来的，坚硬的、安全的核心，给了陈叙一个藏身之所。在这颗星球因为歼星炮而崩散的同时，陈叙躲藏在这里，却恰巧逃过了劫难。

    他与这颗星球其他的碎块一起，成为了太空垃圾，将漂浮在宇宙之中，寻找可能存在的出路。

    死亡仍旧近在咫尺。他没有足够的空气、没有足够的水和食物，他的灵魂仍旧疼痛，他的身体仍旧虚弱……可他已经逃离死亡。

    突然地，陈叙笑了起来，他大笑着，随后，他感到泪水从眼眶里滑落。

    他需要一颗星星的牺牲吗？他需要一个世界的拯救吗？

    他需要……？

    ……可他已经逃离死亡。

    陈叙侧躺着，缓慢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他感到一种深刻的痛苦，那并非是这个世界带给他的痛苦，也并非是他对自身、以及他对这个世界的厌恶而带来的。

    那只是……那只是……目睹他人牺牲，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不得不依赖于这样的牺牲……他才能活下去。

    他在这个世界，弱小而无能，无力把控自己的命运，却恰恰成为了足以撼动世界的人物。

    他被世界厌恶，又被世界眷顾。

    他目睹这黑暗，沉溺这黑暗。宇宙的冰冷侵蚀过来，可他却感到自己心脏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焚烧、正在爆裂。

    他困扰地将自己环抱起来，瑟瑟发抖。

    可某种温暖的力量逐渐充斥了他的身体。

    他发着呆，最后，陷入了昏迷。

    ＊

    有三艘飞船停在这宛如末日一般的场景外围。

    无数的星球碎片漂浮着，在短时间之内甚至形成了一个满是危险的、迷你的小行星带。他们不可能深入其中，去寻找他们想要寻找的。

    ……陈叙已经死了。

    三艘飞船静默地停在那儿，飞船的主人在那一瞬间同时意识到这个事实，然后心如刀绞。

    陈叙已经死了，死无葬身之地。他将埋葬在宇宙之中，他将归于这一片黑暗，他将……成为死亡的，卑贱的俘虏。

    ……他怎应该如此？！他怎会遭到如此可怖的命运？！

    于是这三艘飞船的主人意识到，是他们。是他们将陈叙推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决定了陈叙的死亡。

    时间仿佛在这个时刻陷入了停滞。

    没有飞船离开，但是也没有新的飞船过来。他们僵持了片刻，许久之后，终于，离开了。

    这个地方将成为一个不可说的名词。将成为他们的梦魇、将成为他们绝望的源泉，他们将为此终身懊恼、不得安宁。

    但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目睹陈叙骤然吐血昏迷，却仍旧平缓地呼吸着的，陈叙的情人们，却反而纷纷松了一口气。

    路德维希怜惜而轻柔地将陈叙抱到医疗舱，等待着他的醒来。

    此时，尤斯塔沉着脸说：“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他突然警惕地看着路德维希和费舍尔，“你们还爱着陛下吗？你们有没有被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所影响？”

    路德维希声音低沉：“你想多了……我更想杀了那个自己。”

    费舍尔怔怔地盯着医疗舱中的陈叙，然后想，他命运的主人看起来那么虚弱、那么痛苦。

    陈叙拯救了费舍尔。可是，谁来拯救陈叙？

    大概三天之后，陈叙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醒来之后的他无比虚弱，似乎这一次的濒临死亡带给他的并不只是肉体上的伤害。

    他的情人们纷纷围过来。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陈叙闭着眼睛，声音很轻，“好消息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我正在逐步获得力量，虽然这会影响到我现在所能使用的力量，但是这也不太重要。

    “坏消息是……他现在正漂浮在宇宙之中。”

    漂浮在宇宙之中？

    陈叙的情人们感到了一丝困惑。

    为什么会漂浮在宇宙之中？陈叙究竟是如何逃离歼星炮的攻击的？

    他们都十分好奇，但是陈叙无意在这个时候说明。他的精神仍旧十分疲惫，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灵魂上那始终未曾愈合的伤口。

    而这一次，那伤口似乎变得更大了。但似乎也因此而获得了一丝转机。

    ……两个世界正在融合。陈叙想着。

    那么他呢？

    他的灵魂的确是一体的，换言之，这个融合的过程不会让他觉得有什么……自我矛盾、挣扎的过程，但是，他的异能、他的力量却在剧烈地波动着。

    因为他的异能在两个世界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最终究竟是哪一种占据上风？

    他也不知道。现在他就在这样的波动之中。

    他可能在上一秒成为至强者，也可能在下一秒成为一个废物。这种波动的力量让他十分不好受，并且隐隐影响到了他的灵魂。

    毕竟，异能最终的承担者，终究还是灵魂。

    但是他的灵魂上还有着未曾痊愈的伤口。

    ……真是糟糕。怎么觉得，还不如一了百了地死了算了？

    陈叙心中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现在最需要解决的一件事情就是，漂浮在宇宙中的，另外一个世界的他要怎么办？

    他睁开眼睛，看向他的情人们：“所以……你们之前跟我说的，主动去融合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效果怎么样？”

    他的情人们面面相觑。

    最后，路德维希说：“陛下，我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的感觉。我对您的情感也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陈叙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世界的他们没有受到影响？那么为什么另外一个世界的他们，已经表现出了极端的矛盾与挣扎？

    还是说……

    他的情人们已经受到了影响，因而在故意隐瞒自己的情况？

    陈叙默然片刻，最后他笑了一声，说：“算了……这也不重要。”

    他的情人们困惑地望着他。

    “我怀疑你们中间是否有受到影响，却不告诉我、隐瞒我的情况。”陈叙如此说，“不过，现在这也并不重要了。”

    他的情人们脸色都变了，尤斯塔更是直接跪了下来，对他说：“陛下，我从未……”

    陈叙自顾自说：“我在等待一个结果。”

    宫殿骤然沉默下来。

    陈叙觉得头痛欲裂，下意识伸手揉按了一下。隔了片刻，他说：“一个确切的……结局。”

    而世界终将告诉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