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阵风轻飘飘地从身后吹过来，带着熟悉的味道凑近他。

    向砚从后面跑过来，压得贺商行一个踉跄后覆在他背上，神秘地说:“张嘴。”

    贺商行扶着他一只膝弯，想也没想就照做了，向砚软绵绵热乎乎的手心还包在他嘴唇上，一个凉凉的东西喂进了他嘴里。他含了一会儿，忽然僵住了，然后面无表情用后槽牙咯吱几下嚼碎，磕出清脆响声。

    是块榴莲味的糖，味道很奇怪。

    向砚本想看看他的表情变化，但看到他开始嚼就急了，吊在他身上晃了晃，捏着他脸说:“你吐出来呀，这个好难吃的。”

    贺商行已经咽下去了，还装模作样道:“吐在哪儿？”

    向砚挥挥手掌歉疚地说:“吐在我手上，我不嫌弃你。”

    贺商行道：“可是已经吞下去了。”

    向砚从他身上跳下来，仰头看着他，拧巴道:“怎么我让你吃你就真的吃了呀。”

    贺商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他没了向砚这个负累就插着个兜继续往学校走，人高腿长，走路生风，每一步都跨出好远，进了校园之后，没多久就把向砚甩在身后。后面那人只能小跑跟上。

    “你没生气吧？”

    “没有。”

    “真的没有吗？”

    “没有。”

    “下次给你还会吃吗？”

    “嗯。”

    “你喜欢这个？”向砚目露惊恐。

    “不喜欢。”贺商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感觉自己的味觉受到了质疑。

    “那晚上下晚自习你来我家嘛，我给你吃好吃的，还有这个也给你。”向砚翻翻书包，翻出了一小盒早上不知道谁塞的酸奶，蓝莓味的，里面还有果粒。

    贺商行接过酸奶，当着他面戳了吸管，喉结滚动，几口喝完了扔进垃圾桶，对他说:“你晚上还是早点睡觉吧，少想着点吃的。我先走了，还有你教学楼在前面，跟着我干什么。”

    向砚在原地呆住，失魂落魄地走出高三教学楼，往高一教学楼走去，这不识相的人，还他酸奶来！

    .

    贺商行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原本脑子里的“味道”已经被那颗糖扰乱了，但向砚那杯酸奶又冲淡了糖的味道。

    于是，体液、糖、酸奶好像重新构成了向砚的味道。

    他放下书，揉了揉眼睛，感觉困出了幻觉，想在早自习做数学。

    .

    周三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但是和学校安排的体检时间撞了，前桌是个课代表，课间去送作业了，虽然之前已经送了一趟了，但是办公室太远作业又太厚了，所以她分作了两趟。临走时委托向砚给她灌杯热水带去体育馆，向砚自然答应了。

    接近正午，太阳晒到了最热的时候，拜他下半身多出来的那东西所赐，各种因果影响，他天生体质虚弱，光是教室到体育馆的那段路，都让他走得后背流出了一层冷汗。

    走进体育馆才发现里面虽然又大又空旷，但是一眼望过去全是洁白一片，根本没个坐的地方，再看看体检的几个队伍，弯弯扭扭但都是长长的一条。他跟着班级人群流动，被晒蔫了只想原地坐下来。

    不过终究是保持住了最后那一点洁癖，他记得贺商行这节也是体育课，不会也要来体检吧？

    不过高三生的体育课都很宝贵，一周两节的运动时间，学校显得很重视，往往很少有活动能够撬动。

    他拎着玻璃杯带子，往篮球馆走去，说是篮球馆，也就只是两侧装了篮筐，中间却是排球训练的场地，他看着排球弹起的力道，睫毛轻颤。

    场馆边缘有供休息的长凳，他把水杯往上面轻轻一磕，坐了下去，叹息一声。

    场馆里布满了人，不时可以听到有大动作时鞋底摩擦木质地板的声音和几道稀稀拉拉的人声，时而尖锐，令人牙酸，时而沉闷，是球重重砸在地上。这些向砚都不关心，他只是目光随便扫来扫去，在人群里寻找看有没有贺商行的身影。

    搜索一圈，结果是没有，连个身材相似的都没有。他休息完准备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挤在了一群女孩儿中间，大概都是等体检的。他更觉尴尬，立马起身。

    刚站起来，就听到排球被重重扣到地面的声音，所有人被吓得一抬头，只因为这声音离他们太近了。落地之后球弹起来的时候顺着向砚身边那女孩脸侧擦了过去，对方头发都被风带得飘起一瞬，整个动作快得只发生在一瞬间。

    向砚好像和她见过几面，是贺商行班上的班长，叫齐……齐什么来着，作文还曾传阅到他们班上过。

    女孩惊呆了，愣了几秒，感觉自己似乎刚从死亡边缘擦肩而过，脱口而出:“操你妈。”

    “……”

    刚好那捡球的人快步走过来，正听见了那句，愣了一下，球也不捡了，停在她面前，问:“你说什么？”

    那女生盯着起码比自己高一头的男生，丝毫不怵，仰头与他对视:“我说你不长眼睛！这么多人坐在这儿你看不见啊！”

    她说完这句之后，身后的人堆开始嗡声发出同等的抱怨，只不过音量全都小上了那么一号。

    那人上下打量她几眼，很不高兴地说:“你根本没有被球砸到。而且这里是我们训练的地方，你们本来就不该坐在这儿。”

    “你瞎了吗？差点砸到我眼睛知道吗？我要是瞎了拿你的赔啊？你不长眼睛难道就要别人付出代价？”

    向砚也跟着惊呆了，试图劝阻:“班长——”

    若果说最开始那句是惊慌失措的条件反射，现在就是气急了，问题被彻底发散了，只能说明班长刚刚应该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低声说:“操你妈。”

    “……”

    那人神色彻底阴郁下来，方才队友才捡回来递给他的球又被他泄怒一样在地上又一次重砸飞远，力道不比刚才的扣球弱。

    “你他妈再、说、一、遍——”

    .

    等向砚在骚乱之中飞快逃离篮球馆后，整个体育馆里好像还回荡着那男生的吼声，只听见里面又僵持对骂了一阵，最后长凳上的人竟然全都被他赶了出去。向砚根本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看见齐玥眼睛发红、面无表情地快步离开了体育馆的时候，他才恍惚想起了一件事，前桌的水杯还在那长凳上。

    .

    “还没被砸够！还敢过来？啊？”

    向砚人还没跨进篮球馆，就被迎面指着这么一吼，僵住了。

    误会！

    那男生似乎打定注意他们是一伙儿的，见他还不走，身后围上来一堆人，还有人给他传球，他面色阴沉直接一球扣了过来。

    向砚没接触过球类运动，不了解球风也不会判断球落地的大概位置，以为要被爆头了直接踉跄着往后退了几大步，脚下一滑。

    结果球砸在距离他面前很远的地方，落地后才缓缓滑向他，而他本人则倒在了一个人怀里。

    贺商行扶着他腰把他捞了起来，目光冷冷看向对面，似乎和他平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看了一会儿后他垂下眼睛，而此时排球正好顺着砸力点慢慢滑到了向砚脚下，贺商行俯身捡起来，面无表情，原地拍了两下，接着右手陡然发力，倏地把球抡了回去——

    竟也正好落在那男生面前不远处！

    光凭落地的响声和向砚的肉眼判断，力道肯定是不输于刚才向砚面前那一下的。

    向砚呆呆地看向他，因为平时的看人习惯，贺商行眼皮耷着，但从不会显得他惧于与人对视，只是不能让别人从眼神或表情读出他此刻的情绪，他似乎还在观察对面那几个人，还不忘对向砚说:“进去吧，你不是要进去吗。”

    说完又目光沉沉地看向他，问道:“没摔着吧？”

    看向砚摇摇头表示没事后，贺商行就点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顶着一群人的目光两人一起走进了篮球馆。向砚恍若还没回魂，拿了水杯拽着他就走，多一秒都觉得空气不顺畅。

    .

    他在贺商行的陪同之下体完了检，向砚问贺商行怎么在这儿，贺商行说体育课自由活动，他来还器材。向砚又颠三倒四地跟贺商行讲刚才发生的事，贺商行只是应声也不说话。向砚还问他有没有看见齐玥，贺商行莫名其妙地反问他为什么会看见齐玥。

    中午放学路上还是很晒，但和自己一个人挨晒感觉又好像不太一样，他拉着贺商行的手，两个人紧着绿荫走，动作慢吞吞的。

    贺商行手掌落在他头上，使劲揉乱了那一头卷毛，又勾起他下巴，晃了晃那张脸，逼着向砚仰视着他，笑了一下道:“别真被吓傻了吧，小时候就被球砸过，哭我一袖子鼻涕，到现在都不太聪明。”

    向砚当即瞪大眼睛反驳道:“怎么可能！我……”

    贺商行无声加快了步伐，几乎拖着他向前走，面上还一点变化都没有，淡定地道:“骗你的，蹭在你哥衣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