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荆淼为什么不高兴呢。辛铮有些头疼地想，当初怎么劝都不听执着于让他怀孕的小男友，如今梦想成真了，为什么表现得比他还别扭呢？ 小男友家境优渥，在外人面前总透着一股冷冷清清的矜贵，教养无可挑剔，但那个礼貌态度里难免流露出点懒得搭理人的傲慢。所以哪怕荆淼在得知怀孕消息时意外的克制矜持，辛铮也可以理解为小少爷在外边毕竟还是得顾着面子，不乐意当着医生的面又笑又哭的，仿佛什么靠不住的毛头小子。 于是尽管没有如愿看到小男友的可爱反应，辛铮还是勉强压抑着得知自己怀孕后心乱如麻的心思，回家的一路上都怀着十足期待猜想荆淼回家之后会有什么表现。会一关上门就扑进他怀里激动得呜呜直哭吗？会被他调侃几句就红着脸含着眼泪傻笑吗？还是会黏在他身上欣喜又期待地摸他的小腹，说些幼稚的胡话呢？无论哪一种都好，毕竟现在只有“荆淼高兴就好”这个念头能安慰他尴尬又无措的复杂心情了，只要小男友满意，哪怕真要他接受自己一个ALPHA居然被操怀孕了的事实也不是不行……吧？ 可是直到关上家门，荆淼也没有流露出一点高兴的样子。原本以为会一下扑过来的小男友却活像受气小媳妇似的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给他叠好换洗衣服放好洗澡水，嘴唇颤抖了半天才低声说出一句“你先洗个澡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还没等辛铮反应过来，小男友就一溜烟躲回卧室，砰的一声把他拒之门外。 辛铮被他这一通匪夷所思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诶不是？这小孩儿那颗漂亮小脑袋究竟是怎么转的啊？我怎么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这么一副要哭不哭忍气吞声的小模样，怎么搞得好像是我把他操怀孕了似的？可是我也没一哭二闹三上吊求着他负责啊，怎么他还先委屈上了？他真的那么接受不了吗？明明我都快接受事实了来着…… 他欲哭无泪地揉着眉心跌坐在沙发上，英俊成熟的脸上露出有些疲惫的无奈神情。虽然他已经努力地用平等眼光看待荆淼了，但自家男友果然还是小孩子啊……平时任性得不得了，真闯了大祸还是会害怕的，又急又怕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先发脾气再说吗……也是，荆淼毕竟还是分化不到半年的新手ALPHA，欲望强盛得不得了，但心里承受能力还远远没跟上呢，真把人操怀孕了可能还是会担心未来怎么负责吧，这小孩儿又是一堆敏感心思全烂在心里的麻烦性格，指不定这会儿又想着些有的没的事儿哭鼻子呢。归根到底还是我不好，要是我没怀孕——哦不对，要是我早知道ALPHA居然还真他妈能怀孕，怎么着也不会这么，好吧，这么不检点，把我家不靠谱小男友吓成这样子。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决定还是先去洗个澡，等小男友冷静下来愿意交流了再好好给人开导一番。虽然不幸在生理卫生问题上栽了跟头，但他精神上可还是不折不扣的靠谱成年ALPHA，越是这种紧要关头越要冷静可靠，他得想点办法让小男友乖乖听他分析一下现实：首先，他可不是什么把贞操归属看得比命还重要的OMEGA，不会因为怀个孕就逼着小少爷家里对他后半生负责；其次，要不要留这个孩子可以由他们俩商量，荆淼如果真觉得负担不起他也可以去打掉，以后小心点就是了，万一他俩哪天真掰了他也不会拿这事儿为难荆淼，小少爷该结婚生子就结婚生子，不用太把年轻不懂事的黑历史往心里去……总之就是ALPHA怀个孕也不会让天塌下来，他辛铮已经认栽了，也说不上多生气多委屈，毕竟他自己也有责任，只要荆淼愿意谈谈，这点儿麻烦有的是和平解决的办法。 通透包容的成年ALPHA辛铮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怀孕的事实，甚至还准备好了一整套应付玻璃心小男友的措辞，裹着浴巾正打算去敲敲看闹脾气小孩儿的房门，谁知一走出浴室就被不知何时等在门口的荆淼紧紧搂住了腰，发丝凌乱的脑袋搁在他肩头，隐忍着的呼吸声里都听得出哽咽的味道。 果然又哭了啊……辛铮安抚地拍了拍小男友紧绷的背脊，嘴里说着“宝贝儿先松手，别把我刚擦干的肩膀哭湿了”，行动上却是任由对方搂着他的腰，俯身勾着荆淼的膝弯把黏在他身上的人形挂件悬空抱起，用有点别扭的姿势把不知不觉身量殷长许多却依然没什么重量的小男友抱回卧室安置在床上，这才温柔地拨开荆淼那张哭得发红的小脸上被眼泪黏得乱七八糟的发丝，捧着小男友的脸去看那双湿亮亮的漆黑眼睛。 荆淼那双乖巧温润灵气十足的小鹿眼真像容易受惊的胆怯小动物般，和他目光相接了一瞬间就敏感地躲开了他的视线，垂下颤抖不止的纤长眼睫挡住自己的神色，只是扑簌簌地流着眼泪，含着鼻音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不生气吗？” 辛铮心说我可真摊上了个难伺候的主儿，感情这个别扭小孩委委屈屈躲了他半天是怕他生气啊？他要能对着荆淼这张流着眼泪就能把他心都泡软的漂亮小脸生气，他俩早该掰了。自从和这个小哭包交往以来，他本来就挺开阔的心胸被荆淼的眼泪撑得比太平洋都宽广，荆淼掉一次眼泪他心里的水位就再涨几分，到今天了还有什么矛盾是他心里容纳不了的啊？他以前觉得自己只是拿柔弱OMEGA的眼泪没办法，现在看来换了柔弱ALPHA的眼泪他也一样没办法，他就是没出息地专吃美人落泪这一套，哪怕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天克他的小男友身下吃亏也悔改不了。 他细致地吻去荆淼发烫红眼圈上的泪痕，温声哄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小男友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倒是我的宝贝儿愿不愿意告诉我，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我心思粗糙得很，不怎么会疼人，哪里做得不好你要直接告诉我……” “你没有不好……呜，你是天底下最会疼人的男朋友了……就是，就是因为你太疼我了，我都要被你惯坏了……明明都是我的错，可每次都是你先道歉，搞得我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每次都是这样，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能再乱发脾气了，可是你一哄我我就又开始得寸进尺了……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想哭，不想在你面前丢人，可是只要一见着你我就忍不住——咳咳咳，我是气自己太没用了……” 荆淼本来就抽噎着说得断断续续的，说到最后都被自己呛住了，难受地拧着眉咳嗽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他努力抹干净眼泪去看辛铮，对方也温温柔柔地看着他，那张眉目深邃俊朗迷人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没有嫌弃，也没有不耐烦，酒窝深得好像要把他溺死在那份无穷无尽的包容里面。又来了，每次被辛铮这么笑着抱在怀里哄，他满心的自责和内疚登时又全化成了莫名其妙的委屈，刚忍下去的眼泪又绷不住了。每次都是这样，明明刚才还无数次发狠说这次一定不能再任性了，千万不能哭，不能撒娇，要好好地道歉，改正错误，要懂事一点像个ALPHA一点……可只要被辛铮那双骨节修长掌心温暖宽厚的大手一拍，只要被那个低沉磁性的嗓子温声一哄，他顿时就连骨头都软掉了，认真道歉的念头被汹涌而来的泪水冲得七零八落，只想窝在那个温暖结实散发着辛辣酒香味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他越哭越气自己没出息，越气眼泪掉得越凶，辛铮就越温柔地哄着他的小脾气，最后他总是哭着气着连道歉都给忘了，事后又更生自己的气……明明知道这样恶性循环下去不行的，自己会被辛铮宠成永远只会撒娇的小废物，可是只要一被惯着他就受不了，攒起来的骨气全成了泡影，眼泪控制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以前想让你怀孕，不过是耍小脾气而已……因为你实在太好了，我哪里都配不上你，和你在一起就像太不真实的美梦一样，我总害怕哪天梦就醒了，有时候怕得快要发疯，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明明知道不该对着你发脾气的，不该做那些让你困扰的事情，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 但那个医生说你真的怀孕了的时候，我突然感觉从一个荒唐幼稚的梦里醒了过来。我怎么能这么自私，这么不懂事呢，我从来就没有好好为你考虑过……你明明好端端地当着被人尊敬的ALPHA，却被我害得怀了孕，以后人家会怎么看你？我没法忍受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你，没法忍受别人说你半句坏话，甚至我一想到他们心里可能会鄙视你我就气得发疯，可是我就算挖掉他们的眼睛缝上他们的嘴也阻止不了他们心里的想法……我太没用了，我没法彻彻底底地把你保护起来，没法弥补我给你带来的伤害，如果你真的生气了，要去把孩子打掉，或者要和我分手，我也，我也没有资格挽留你……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荆淼终于被铺天盖地的绝望情绪压垮了，崩溃地伏在辛铮赤裸温暖的胸口哭起来，尽管他哭得脑壳生疼眼前发黑，手上却没用什么力气，随时等着想象中那个面色失望神色冷漠的辛铮把他推开—— 可是他都哭得连呜咽都没力气了，辛铮还是让他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看他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了，才重新开口说话。 男人含着笑意问他：“我干嘛要管别人的看法？” 看着怀里眼皮红肿的小男友瞪大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看着他，辛铮没忍住爽朗地笑出了声：“我就乐意找个ALPHA男朋友，我就乐意给我家小宝贝生孩子，我的事情我做主，他们管得着吗？让他们说两句我就不是ALPHA了？” 辛铮就是这么个大咧咧的坦荡性格，不在意的东西就全然不放在心上，要不是荆淼实在受不住压力跟他哭了这一通，他完全想不到纤细敏感的小男友脑子里已经弯弯绕绕思前想后顾虑了这么多，还把一大堆压根不算严重的小事无限放大，自顾自地内疚、生气、伤心、绝望，他一无所知地洗了个澡的工夫，荆淼脑内估计都快进到被分手一万次了。 怪不得这小孩儿光长心思不长肉呢，他本人压根想都想不到的事儿，荆淼倒替他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沉浸在自己多愁善感的世界里成天掉眼泪……他又心疼又好笑地揉揉小男友的发顶，叹了口气：“好啦，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不累吗？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都不在乎，你那么担心干嘛？” 心思比OMEGA小姑娘还敏感的青年沉默了片刻，突然重重撞进他怀里，抵着他胸膛闷闷地开口，小兽呜咽般的声音隔着皮肉轻轻挠抓着他的心脏。 “你怎么就是不生气呢……我犯什么错你都不和我计较，是因为你把我当小孩惯着吧？我知道的啊，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会哭和发脾气的任性小孩，别说做你的恋人，连和你并肩而立的资格都没有……可是我也不想一直被你宠着啊，我也想变成独当一面的可靠大人，让你可以正视我、信任我、依靠我，我也想有朝一日能让你堂堂正正地对别人说我是你的ALPHA……” 这一番又委屈又可爱的嘟囔下来，辛铮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还有种莫名其妙的欣慰感：原来我家又任性又多心的小哭包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嘛，刚才还觉得他是害怕了才躲起来逃避现实，看来确实是我太小看他了。虽然我也不是什么非得要人负责的失足OMEGA，但是也许……的确可以多信任这个成长中的ALPHA一点？ 于是他笑着垂头挨着荆淼的耳根，挑逗地咬了咬这个青涩迷茫又迫切想要长大的年轻ALPHA柔软的耳垂，“那你可要拿出行动来……现在可是同时要学习怎么当好男友和好爸爸哦？” 荆淼的耳朵一下子红得发烫，却还是把辛铮的腰搂得更紧，埋在男人饱满结实的胸前羞涩却坚定地点了点头。耳边如那人信息素般醇厚醉人的声音低低地笑着： “早点变成了不起的大人吧，我的小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