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戛然而止
第五十章 戛然而止 次年二零二五年，七月下旬，泰妍考上了江苏一所学校，钟挥的第一反应：南京的大学啊，当年湘军攻破南京，那可是十分惨烈，那位战狼宣传员只提到了巨额战争财富，没说死伤累累，其实那样的言论，真的很得罪两广和江苏人。 之后的发展，他就没办法平静了，泰妍去南京读书，汤柏华一定要去陪读，连工作都找好了，只差钟文皓无法安排，便来和袁敏怡商量：“姐姐，你看这件事怎么办？你侄女年纪还小，她一个人过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实在不放心，可是文皓也要安顿……” 看着钟文皓那眼泪汪汪的神情，袁敏怡只得说：“那么便由我来照看几年吧。” 钟文皓哆哆嗦嗦，口齿不清地说：“敏怡，你真是个好人啊～～” 对于袁敏怡这样的决定，钟挥很以为是多此一举，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这样情意深重的样子？当初那个人是怎样做的？当然了，自己身为儿子，是应该赡养父亲，不过钟挥以为，出钱给他请护工日常看护，每周去看一次，也已经尽到责任，很没有必要将人接回家里来，这重感情也有点太过头。 南宫丹也觉得钟挥家里这样的发展很是离奇，钟挥对着他就是一顿疯狂吐槽：“当初离开的时候那样决绝，还转移财产，现在忽然开始讲‘一日夫妻百日恩’了，还说什么‘毕竟是老夫老妻，终归要强于别人’，当年怎么不想一想这些呢？我妈也是的，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可留恋的？如今得他几句悔恨，自己就胜利了吗？简直好像‘太太万岁’里面的陈思珍，那男的那样伤害她，她还重归于好，陈思珍在那个年代，或许是没有办法，‘离婚总归是女人吃亏’，可是已经这个时代了，她自己是有收入的，退休金不低，何苦这样给自己添负担？有什么用处？‘太太万岁’这部电影，从前看过也就罢了，如今才发现这片子蛮深刻的，在中国电影史上应该占有一席之地，很该重估张爱玲编的这部片子。” 当时看着好笑，陈思珍真的是用尽浑身解数，然而每每给揭穿，全剧的笑点多是从这里来的，可是再看看自己的母亲，便觉得笑不起来了。 南宫丹望着钟挥，这可真的是文化人，什么时候都不忘话题里带文艺课题，本来说的是他妈爸的事情，结尾落实到“太太万岁”在电影史中的地位。 说到这个，南宫丹就想到了，当时自己读这个，钟挥曾经问，“如果你是简·爱，会怎样选择？” 自己那时想了想，说：“大概会拿着自己的遗产来过活吧。” 罗切斯特和圣约翰这两个男人，自己一个都不想选，圣约翰太狂热，把所有人都当做达成事业的燃料，然而自己并不想牺牲，至于罗切斯特，里倒是把他描写得不错，好像是个苦难深重的人，忍辱负重，善尽责任，可是自己一想到那个女人究竟是怎样疯的，就有点不寒而栗，因为一切都是罗切斯特在说，那个女人除了发出疯狂的笑声，并没有说话，所以另一种说法究竟如何，自己并不知道，所以一想到那座庄园，便觉得有点阴森森的，很不想进到那里面去。 尤其是起初很是贫穷，在那样的情况下，和罗切斯特结婚，就好像白流苏找范柳原，范柳原确实有一种魅力，谈恋爱是很好的，不过白流苏一心要套住他，终究是为了范柳原可以给她的经济保障，而在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较量中，范柳原也讽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 南宫丹并不想那样，虽然自己只是个不显眼的人，没有什么成就，可是也不愿给人那样看轻，无论怎样说“确实有真挚的感情”，然而财产上的悬殊仍然是存在的，凭借婚姻，毕竟得到了财务方面的改善，这是无论如何不能否认的。 至于后来得到了一笔意外的遗产，那么就更没有必要结婚，两边的风险全都不沾，既不当庄园主的夫人，也不作传教士的太太，更何况那庄园最后也给疯女人一把火烧了呢，罗切斯特也失明了。 南宫丹劝说道：“算了，毕竟是你妈妈的决定，她觉得这样子好，那就这样做吧。” 钟挥冷笑道：“否则还能怎么样呢？那个男人真的是，好像一本有关黑手党的书里面说的，在不同的哲学中挑着用，忠诚有利就选忠诚，自由有利就选自由，传统有利就选传统，现代有利就选现代，反正总是会显得有道理，即使爱情不在了，但是当年的誓言还在，却就这样轻易抛弃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自己的方便，道貌岸然，但是没有一条可以贯穿始终的原则。” 这段话南宫丹也有印象，当时读的时候也很有一点意外，一个黑手党头子，俨然像是人生导师，讲起话来居然是个有原则的人，坚强正直，很可尊敬。 南宫丹问道：“你妈妈要你休假的时候回去，你要回去的吧？” 钟挥点头：“我妈是一心满足于‘团圆美满’，既然要我回去吃饭，那么我就去吧，不过除此以外不会再有接近，如今但能保得住我自己也就够了，其她管不了太多。” 南宫丹不由得微微一笑，钟挥的这几句话，莫名有一点民国的风格，尤其是那一句“但能保住自己也就够了”，听起来很有点张爱玲的风格。 九月二十四号周三，钟挥轮休，当天回到母亲那里。 袁敏怡见他来了，分外高兴，自从钟文皓住过来这边，自己是觉得出了一口气，就好像里面的沈太太，虽然男人找了姨太太，病重之后还不是要回到自己身边来，晓得原配最可靠？竟然也是一种胜利，只是钟挥从前本来每周都会过来的，却已经好一阵没来了。 钟文皓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茶几台面放着的水果，钟挥买来的，花瓶里刚刚换过的花也是他带来，此时正与他母亲一起在厨房里忙，菜刀在砧板上切菜的声音，还有热油炝锅的声音，让人感觉到生活的热闹气息，油烟味道传出一缕，很香，不由得让人设想再过一阵，餐桌上的美味，精神和物质同等重要啊，自己老年能够有这样安稳温馨的生活，真的很不错。 吃过了饭，三个人坐在一起喝茶，钟文皓用左手端着杯子，虽然一直在做复健，不过右手仍然发抖，所以钟文皓现在改练左手，如今起码端茶杯已经比较熟练了，钟文皓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前妻和儿子。 袁敏怡问了一下钟挥的工作和生活，累不累，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然后母子两个便谈论文学： “昨天我发给你的那首诗，看过了吗？” “今天早上看到了，不过因为马上就要过来，所以没有回消息，妈妈昨晚十一点还不睡啊，注意早点休息。” 袁敏怡笑道：“昨天白天睡了一觉，晚上便有点睡不着，所以就刷了一下手机。小挥，你觉得那首诗究竟怎么样？” 钟挥道：“太朦胧，另外我不喜欢满口妓女妓女的，那里面没什么哲学可挖掘。” 那首诗是这样写的： “她最终获得了 这场生命的赌博冠军 经久未洗的威士忌杯里 一阵阵爬出熏味 只因为她知晓 苹果掉落在地 只因为不曾设想的腐烂 洞然有水声 只因为她知晓 男人闭着眼走过 苹果撞落在地 池子里? 威士忌杯喷香着挣扎出水珠 桌上放着退学证明还是离婚协议 她看向窗外 不必回头 她知晓蜜蜂 为什么向窗边的花朵求爱 为什么 向庞大百倍的威胁赌出生命 双腿夹紧 为什么比张开更含藏欲望 她知晓痛苦 她知晓 动物比生物学者更知晓 妓女比医生更知晓 角色比诗人更知晓” 下面有公众号的推诗说明，作者是个年轻的大学生，从高中开始写诗，钟挥虽然也读诗，不过他的评价比较苛刻一些，往往冷嘲热讽。 袁敏怡也笑：“我看到那一句，也觉得有些不舒服，这样年轻的一个姑娘，还是不要说这些为好。” 钟挥见母亲也赞同，愈发坦诚地议论起来：“现在一些人真的很无聊，有的人写诗，是不是觉得写上妓女啊，恶魔啊什么的，就很像那么回事，其实不过装叉，妓女居然成文化标签了，她怎么不说强奸案受害者呢？哦那就没有诗意了。” 袁敏怡忍不住捂脸。 钟挥继续说：“讲真比起离婚协议，我是以为退学证明更重要一些，后果严重啊，简直就是‘我拿青春赌明天’，我看她还是专心学业比较好，关系到未来的前途，现在社会是怎样的情况？就业机会减少啊，她又是个女生，不想着好好读书，成天恋爱，结婚离婚，结果退学了，是不是以为把这些写进诗里，自己就会有光明的未来？” 袁敏怡掐着额角，不住地笑，自己的这个儿子啊，评论起文学来，总是这么现实，不带任何诗意的，就是赤裸裸的利益计算，仿佛永远面临生存危机。 “对于诗人本身来讲，这些情绪可能确实是相当重要吧，只是对于我们这样经历过社会的，可能就觉得比较空虚无聊，比如很多人在小时候认为很重要的事，成年后再看，或许便并不重要。诗歌抒发感情，但是人的感情毕竟不同，在本人看来是很真诚的，但是别人可能以为没有意义。不过这位作者确实是还需要磨炼。” 钟文皓在一旁听着，脸上不知怎么，有些火辣辣的，自己倒是没有嫖娼，不过曾经也说过“知识分子就是妓女，给人强奸灵魂”。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挥起身准备离开，袁敏怡很有些舍不得：“不如你今天就住在这里吧。” 钟挥笑道：“不了，明天还要上班，那边近些。” 钟挥踩着单车便往公寓那边而去，虽然财力可以买车，不过与南宫丹商量过，觉得并无必要，毕竟两个人上班距离都很近，平时要去哪里，坐出租车就好，或者骑自行车，当做健身锻炼，省下这一笔钱，好做应急资金。 而本地九月下旬，天气已经凉爽下来，因此钟挥今天是骑了自行车过来。 他正沿着公路边骑着，忽然从后面开来一辆中型货车，一下子就撞在了自行车上，钟挥的风衣给卷进车轮下面，几分钟后，钟挥躺在血泊里，视线模糊地看着四面围过来的人，还有惊恐不安的司机，这时他的耳边仿佛听到了救护车的呼啸声。 钟挥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逐渐地升上高空，朦胧中他望向天空，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正如同烟雾一样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