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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出嫁前,鹿鸣是靖国候府里最受宠的女儿,长相貌美,贤德淑良,被先皇独独的赐名柔嘉郡主,身份高贵可看一斑。 她前有两个知书达理的姐姐,早早的就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位嫁了征战沙场的将军,一位嫁了杂事繁多的大理寺少卿,平日一对夫妻聚少离多,空有同床的情义而没有同心的爱意。 不过身为贵族子弟,婚姻只是一条联系双方族亲的纽带,作为负责拉着纽带一个工具罢了,又哪里算的上有情有欲的人呢? 多么的可悲啊。 每次鹿鸣看到姐姐们日渐憔悴的容颜,麻木的举动,像是一朵娇柔的花朵在时光不曾停留的流逝下飞快的凋零,她心里便是长长的叹息一声,因为她知道她迟早也会走上这一条路。 她再受父母的宠爱,身份再是高贵,在家族的利益面前,在父母的安排之下,这些都只是世人附属在她身上的一层又一层的更加方便他们交易的光环罢了。 她早就看透了,所以早就妥协了。 果然,在她及竿后的次年,父母就含笑的告诉她,终于给她千挑万选的选好了一个如意郎君。 为皇城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敦亲王的长子,被称作神通投胎的嫡世子萧湛。 据说此人三岁可作文,八岁便习武,十六岁就上战杀敌破敌军万千,一剑取敌方首级,因此被先王破例封王,坐拥独属的王府,麾下有数支精锐。 传闻之中,此人生的眉目星光,身姿挺拔如玉树,又有盛名在外,当真是大晋楚朝无数闺中女子的梦中情郎。 她是父母膝下最小的孩子,又是老来得子的早产儿,父母打小疼她爱她入了骨,要星星绝不给月亮,为她千挑万选的一生夫婿,当然也要选最好的才能确保她称心如意。 可这只是他们所认为让她的称心如意,给她的如意郎君,明明她从头到尾也没见过那人一面,究竟那人是美是丑,是高是矮,她全然无知的。 她听到的看到的,都是旁人的传言中,父母的夸奖中,唯独没有自己的亲眼中。 当时,她望见厅堂里坐着的父母说完以后,互相看着对方露出一抹极其满意的笑容,似乎是做了一件多么英明而正确的选择,就像当初为两位姐姐择夫婿一般。 他们叙叙聊聊的自顾说着将来成婚时的各种安排,大到聘礼嫁妆的数量,小到邀请宾客的红函,当真是面面俱到,不漏细节。 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问过她一句,她是否愿意,她是否喜欢,她是否考虑。 他们只是自说自话的定下了这一切,从来就不会多问她的想法,因为他们直接的认定最为乖巧懂事的小女儿一定不会违背他们的心意,况且这还是特意给她挑选的如意夫婿,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是的,他们想的没有错,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不是这一个传言中的神童降世,就是下一个传言中的将相王侯,总归都是长居府中的她终生难见一面的人物,那么嫁谁又有什么关系? “鸣儿,你喜欢的吧?”大抵是她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母亲终是想起来了什么时候,这才笑着转头询问她的意见。 她站在几步外,背后便是春光灿烂,满地暖阳,而她站在阴凉暗淡的厅堂里,对他们微微一笑。 “是的,娘亲,我喜欢的。” 三个月后,多年未办喜事的帝都铺满了十里红妆,热闹非凡,在人群的吩闹庆贺中,一身烈烈嫁衣的柔嘉郡主头盖喜帕出现在众人的眼中,扶着喜娘的手臂缓步踏入喜轿。 红艳的轿帘落下,挡住了外面的冲天贺喜,遮住了里面的一双润眼。 一夜之后,柔嘉郡主就成了醇王府的正王妃。 醇王确实不负传言之中的佳名,容貌俊逸非凡,身姿雄伟有方,一举一动都端着满满的君子之仪,完全看不出这竟是年少就在战场一战出名的威武将军,果真是少年英才,不胜天恩。 嫁了这么一个文武双全,容貌赛潘安的如意夫婿,旁人做梦都要笑醒了,偏偏鹿鸣却不见丝毫的喜色。 她的如意夫君的确是哪里都好,但却是样样的好,都与她完全无关。 他从不会笑,冬月寒霜比不及他眼角的一丝冷意,看着你的时候无波无动,仿佛看着的只是一株草,一朵花,任何东西都印不进他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瞳里,直看得你心里发慌。 他从不贪欲,许是多年习武成将的原因,他对自己有极其苛刻的自律束缚,不会有丝毫的贪念产生,无论是对人对物,中意的食物多吃三口便会停下,喜欢的物什多看两眼便会转开视线,碰都不会去碰一下,就怕会玩物丧志,浪费宝贵的时间。 他从不发火,因为深受常年的儒术熏陶与大家教导,他练得一身无比奇高的修养,无论是任何糟糕的事,任何牵动的人,都不会引起他一分多余的情绪外露,他只会淡淡的说一句好,或者嗯,然后便转头有条不紊的开始按规矩办事,挑不出丝毫的错误。 这样的人,说好听点就是规矩深严,颇有君子之风,说难听点就是毫无趣味,死板有余。 因此与他成婚已过三年之久,鹿鸣对自己的丈夫始终没有一分的爱意,而醇王对她也是没有太多的回应,两个人就像是暂时同居屋檐之下的一对陌生人,若无要事从不会特意去打扰对方的生活作息。 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真的是让人感到十分的寂寥,十分的无趣,十分的…… 漫长。 度日如年的漫长。 她彻底感受到当初两位姐姐的心境,也彻底明白两位如花般年纪的姐姐为何却在飞速的凋零。 幸亏身旁还有从小陪她长大的贴身侍女阿瞒。 没有受过各种教化的阿瞒又被她特意的骄纵呵护着成长,便长成了现今的活泼,开朗,大胆的阿瞒,完全符合一位正值芳华年纪该有的模样,正好弥补了她不该有的东西。 因为有阿瞒的日夜陪伴,给她作为心里唯一的支撑,这才让她在这漫长如死水的日子里有了几分残存的生气。 但在那夜的桥下偶然遇到了那个人后,她常年干渴冰冷的心口霎时溺出了汩汩的热流,不仅让她顷刻之间生出洋洋春意的繁荣,还多了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感情。 那是一种犹如沸腾的,汹涌的,转瞬即至就能把她的所有理智浇的一干二净,不留丝毫的残渣,一阵透心的冰凉过后就是滚热灼人,把她整个人烫的几乎要跳起来的要命感觉。 她说不清那种几乎要夺去她性命的感觉是何物,或许是初见的兴奋?又或者,是欲念的热烈? 她不知道,她也没心思多追究,此时此刻,她只想做一件事。 她想再见他一次。 哪怕他是个太监,还随身侍奉在皇帝的身侧,她就不该与他再有一丝一毫的纠缠。 可她的脑子,她的理智,从再次见到那人的一刻起就荡然无存,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人的身影,声声句句的都诉说着思念,把她整个人摧毁的近乎土崩瓦解。 其实距离那日家宴明明才隔半月不到,她竟就开始无尽的想念那人的笑容,那人的声音,那人袖口的甜香,让她魂牵梦绕,茶饭五味,时时刻刻相思二字都在折磨着她。 她想再看看那个人,再站在他的面前让他对自己笑一笑,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他一眼,只是浅浅淡淡的一笑呢,仿佛她这百般无趣的一生就再别无所求了。 所以在此刻,她鼓起了自己全身的勇气,走到正与醇王低声说话的华钗插头的年老妇人面前,随即姿态合宜的弯了弯腰,再笑着说出了一句话。 “母妃,儿媳想与你一同进宫给太后贺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