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家（一个新的开始）

    艾尔温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告诉他他生殖腔内的组织已经排干净了，恢复得也很好，不需要再做其他治疗，这让他松了口气。这似乎是一个好的开端，预示着他同样也能够摆脱这次遭遇所带来的其他影响。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艾尔温陆续完成了他所有证件和银行卡的补办手续。为他自己补办证件的过程还算顺利，但为米娅办理证件则要麻烦一些，鉴于她的特殊情况，艾尔温不得不托伊森动用一些关系，为她完全捏造一个新身份出来。

    米娅在新身份的档案中被写成了沦陷区某个福利机构长大的孤儿，这样做一方面是考虑沦陷区靠近米娅的祖国，风俗文化比较相近，另一方面是考虑如果有人问起的话，听到这个答案一般也不会再追问下去，就算追问也很难查证。为了方便她将来入学，档案中甚至顺便编造了她曾是当地某个中学的学生。

    艾尔温也拉着米娅去办了张银行卡，并向她的卡里存了笔钱。数额说大不算太大，但对于有些人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笔巨款。艾尔温告诉她这笔钱不是自己给她的，而是本就该属于她的，对她之前所放弃的财产和其他一切的偿还，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当然也可以存着以后再用。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开了，这笔钱也足够米娅宽裕地用到大学毕业（如果她打算上大学的话），再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希望米娅也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被困在他身边。

    这些日子里艾尔温也认真地思考了自己的未来。过去他一向对政治没什么兴趣，但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深刻地体会到了政治与每个人的命运都息息相关，当然也包括他自己，没有人能够从中独善其身。他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国家的岌岌可危——敌国正筹备着发动侵略，而国会还在为一些与战争相比根本无关紧要的问题争得不可开交。

    如果这样的局面继续维持下去的话，未来是显而易见的。艾尔温想为扭转这种局面出一份力，所以想要转系改修政治学专业，未来像伊森和他们的父亲一样从政，况且他也实在想不出如果有一天全面战争爆发，他现在学的商业管理还能够有多大用处。经过了几天的深思熟虑，艾尔温确信自己的这个念头并非一时冲动，于是向伊森讲出了他的想法。

    伊森听了艾尔温的话之后沉默了许久，他不想让艾尔温那样辛苦，但又没办法大言不惭地说出什么作为omega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之类的话。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个国家的alpha和beta并没有能保护得了他们的omega。没有几个omega能像艾尔温这样被救回来，即便是艾尔温，获救也要靠着一个敌国良心发现的alpha帮忙，这无疑是他们的耻辱。

    他最终叹了口气，只对艾尔温说他商业管理专业的学分已经差的不多了，也许他可以一并修完，把两个学位都拿下来。于是艾尔温联系学校递交了申请，确定了从圣诞节后的下学期开始复课。

    艾尔温幸运地找到了一个他各方面都非常满意的房子，那是一间位置很好的公寓，主卧配备了两个衣帽间，还有一个相当宽敞明亮的厨房，装修也是他喜欢的自然风格。他决定把这个房子直接买下来作为以后的新家，为此还费了好些唇舌，才终于说服了房东。

    有了固定的居所，艾尔温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添置东西了。他一口气买了许多家具电器和生活用品，当然也为米娅买齐了个人电脑、游戏机和电吉他。他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了厨房，可以不用再在外面吃饭，也能给米娅搭配一些营养均衡的食物，让她以后不要再那么偏食了。

    艾尔温在对比了附近的所有高中之后选出了两所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又愿意接收米娅的学校，其中一所体育场更大，另一所的音乐社团很有名。他把最终的选择交给了米娅，米娅认真地翻阅了这两所学校的网站，最后选了校服更好看的那一所。

    这些日子里米娅也没有闲着，除了在家翻看艾尔温买给她的教科书以外，她还去考了驾照，参加了杂志模特的试镜。艾尔温本来打算在她参加试镜前帮她搭配一下衣服，化个妆什么的，但米娅自己做得明显比他更好。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毕竟米娅一直都很会打扮，他最后只是帮她用发蜡和卷发棒稍微打理了一下发型。

    虽然米娅说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但艾尔温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跟着她一起去了试镜。他担心米娅会看不懂合同上的条款签下对自己不利的协议，毕竟米娅之前从没有过签合同的经历。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像米娅的家长了，甚至有了一种自己是个独自拉扯孩子的单身母亲的错觉。

    试镜的过程很顺利，合同也没有什么问题，米娅再过几天就要开始投入拍摄了。与此同时，艾尔温父母追悼会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按照伊森的安排，追悼会一切从简，没有公开消息，而是只邀请了他们的亲人和他们父母的一些亲近好友在一间小教堂里举行。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艾尔温没有带米娅一起去。

    追悼会上每个人都穿着黑白的衣服，除了希尔达姑姑，她身上穿着军装。艾尔温知道最近军方的工作非常紧张，希尔达姑姑几乎没有任何私人时间，这次追悼会她显然是百忙之中抽空赶来的。

    神父用沉痛的声音讲出悼词，人们则全部都安静地低着头默哀，气氛压抑得令人难以忍受。艾尔温这时才真切地感受到他已经永远失去了他的父母，他感觉到孤独，感觉到自己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却依然没有感到悲伤，就好像是失去了感到悲伤的能力一般。不知为何，他忽然非常想念米娅，想要立刻见到她，哪怕他知道米娅也对此无能为力。

    艾尔温的祖父母也出席了追悼会，失去长子的两位老人在追悼会上悲痛得难以自制，伊森和希尔达站在两位老人身边安慰他们，而艾尔温独自一人坐在远处。他先前还因为担心有人会向他问起他的经历而不安，然而事实上没有任何人向他搭话，每个人都像是生怕会让他受到刺激一般刻意忽视了他，简直好像他是个早已与他的父母一起死在了战争中的幽灵一般。在被孤独感淹没的同时，艾尔温终于意识到他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那个家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直到追悼会结束，人们纷纷离开时，才终于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希尔达姑姑朝他走来，一脸严肃地要求和他单独谈谈。

    艾尔温紧张地攥了攥自己的手指，觉得希尔达姑姑要和他谈的十有八九是关于米娅的事。他想她的姑姑对于他为了把米娅带回来而与她讨价还价甚至欺骗她一定相当生气。家族中他父亲这一辈的alpha只有他父亲和希尔达姑姑两人，既然他父亲已经不在了，希尔达姑姑就有义务对他履行长辈的职责，而她可不像伊森那么好说话。

    好在也许是顾忌到人多眼杂或是他的自尊心，希尔达令人惊讶地没有训斥他，甚至没有对他的行为做出任何评判，只是语气平淡地问道：“听说你把那个alpha带回来了，她现在和你住在一起？”

    “没错。”艾尔温僵硬地承认道。

    希尔达板着脸点了一下头，又说：“圣诞节时把她带来吧，我想见她一面。”

    艾尔温再一次攥了攥手指。希尔达姑姑明显并不喜欢米娅，而米娅也对军人抱着反感的态度，他很担心如果她们两个见面会爆发什么争执。但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他想他总不可能一直把米娅藏起来，既然米娅迟早都要面对他的家人，早些总好过晚些。

    希尔达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她的这个侄子。虽然她有心如同生父一般替去世的兄长照顾好艾尔温，但她知道她终究不是艾尔温的生父，一些话如果从她口中说出来，不但艾尔温不会听得进去，甚至可能起到相反的作用。况且她知道他兄长家的这两个孩子都和她的兄长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固执，当初她兄长为了娶一个beta差点和家里决裂的事情她依然历历在目。她并不打算让那种场面重演，所以也只能叹一口气，空泛地告诉艾尔温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然后把他送到了停车场。

    艾尔温浑浑噩噩地独自开车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他推开门，看到米娅穿着小恐龙样式的毛绒连体家居服正趴在沙发上翻看一本历史教科书，咖啡桌上新泡好的红茶冒着热气。见他回来，米娅把书扣在旁边，翻了个身站了起来朝他走来。与门外严酷的世界相比，这一幕简直温馨得像是假的。

    艾尔温俯身抱住了米娅，在她的肩膀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这是他们上个星期一起去商场挑来的洗衣液的味道。他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啪嗒啪嗒地落在米娅的毛绒睡衣上。他想，他并不是无家可归。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米娅。”艾尔温哭着却也弯起了嘴角，把米娅又抱紧了一点，“以后就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啦。”

    米娅轻轻拍了拍艾尔温的后背，温柔地说道：“我也很高兴能和你在一起。”

    她难以置信自己到底是何其幸运才会遇见艾尔温，并最终和他一起来到这里。半个月前她还在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而现在她开始逐渐意识到这个决定对她的意义远比她之前所能想到的重大得多。

    她原本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却因此得以见到了一个与她过去所知的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虽然也充斥着谎言，但刺破谎言的声音也能够被听见；虽然也并不完美，但一切都有希望；在这里人们生活，而不仅仅是生存。她很高兴能够和艾尔温一起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