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明儿跪在风七面前泣不成声：“我也不知姑娘怎么会不见了啊，那日我们一行二十人在忘忧居布置，姑娘还好端端在院里吃茶，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啊。”她擤擤鼻涕，接着道，“姑娘还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也如实将主人要娶妻的事告诉她了，她听完并无不对，我还以为，还以为主人已经跟她说过了……”声音愈来愈小，直至细如蚊呐。 顾明齐一进屋便看到齐刷刷跪着二十几号人，听见那一直伺候阮霜凝的丫鬟哭的不成样子，只觉头疼。 “爷！”风七赶忙过来，将风尘仆仆的顾明齐扶着坐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顾明齐摆摆手，“庄里上下都在忙活这场婚事，这才几日，人就不见了？”他声音有些嘶哑，藏不住的疲惫和怒火。 风七连忙道：“爷，夫人是三日前晚上发现不见的，猜测是下午趁人不注意时走的，大伙忙着布置，比平日里杂乱，人，趁着没人注意，就……已经派人出去寻了，但还未……”看着顾明齐愈来愈黑的脸色，风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是夫人留下的信件。”当即递出一个保存良好的信封。 顾明齐撕开信封展信一看——知道她误会了。 “见字如晤。君婚事近，已无用我必要，贱自知日后也是阴沟小虫，不与新夫人眼里揉沙，不若先行离去，你我本就行错，勿要再错。谢君搭救，来日必将钱两如数奉还。还望珍重。” 顾明齐看着看着便笑了，但又觉得伤心，他做了那么多，在她看来居然仍旧只是借着救她之事要挟，看不到真心，也就谈不了真情。 看着顾明齐又哭又笑的样子，风七心中忐忑，手指都快绞断了。 顾明齐撑着额头思索，片刻后，像是缓过神来：“安排下去，待会随我去临城。” “是！爷您不先休息会儿？” 顾明齐一记眼刀过来，风七识相的闭了嘴。睡什么睡！老婆都没了！ …… 阮霜凝从沧澜山庄出来后并没有直接走，而是找到一家最近的当铺，将身上所有的首饰当掉，换成银票租下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从沧澜山庄所在的锦城饶了一圈从泗水走水路回临城。她想要好好散散心然后思考之后的事。 说来觉得好笑，从沧澜山庄出来竟然意外的顺利。也是，庄主成亲，多大的喜事啊，上上下下都在忙，哪里会管一个小小暖床的女子呢。又觉得心中有些苦涩，明明只是肉体关系，但是却总有些牵挂他…… 阮霜凝拂掉眼泪，继续看着江面的景致。 一时冲动将带出来的首饰当掉，就当又借他些钱了，反正他睡她几次，这些就当睡款抵掉，才不不要还，一千万两，她回去找戚叔，再想办法慢慢还吧。 信中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她阮霜凝有自知之明，不是我的我想也不去想，过好自己就行，回去先看看那蠢弟弟有没有好好用功学管账学理事，若是还未起色，她就跟他一块学，若是已有起色，她就给他打下手，一直监督他，他们总会好的，都会好起来，把家业再赚回来。 这些年她虽因体弱不常出门，但并不代表她没有出过门，一些事情还是知晓的，比如，后面那两个从她下船后就一直跟着的人，不管她往哪条街哪条巷子走，都会悄悄跟上来。看来是想劫财了，她走的时候留了心眼，出庄就搞了个幕篱戴上，一路都平安无事，只快到临城了，招来两个劫财的小子。 在城门糖水摊用过水服过药丸后——之前齐铭为使她吃药方便令人特制的——自小温养身体的药，放下银钱，看准一大波进城的人马，阮霜凝快速混入其中…… 两人见她起身，连忙跟上去，结果一时大群的人涌过，倒是给跟丢了，得，吹了。看那娘子身形不错，穿得低调但也是上等的料子，身边没有跟着什么随从，只觉得是个大户人家悄悄溜出门的小娘子，不说容貌，光是衣衫，就够搞个钱了，没想到还挺机灵，算了，就当运气不好，积德了。 两人对视一眼，摇摇头，便转身往回走，却被人一把抓住——几名劲衣打扮的年轻男子，身上带着剑，怕不是官家的侍卫。 “抱歉，小兄弟，我等叫你们时你们没听见，才动手抓人，多有冒犯。”这几人倒是很有涵养。 “我等想打听一下，二位近日有无见到过一个年轻女子，大约这么高。”领头那人比划了一下肩膀位置。 兄弟二人立马想到那个他们跟了半日的女子，但还是警惕的回道：“这城门洞来往的人那么多，你说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个晓得是谁。” 领头人也不生气，掏出一锭银子，“小兄弟莫怪，只是我家家主夫人独自出门，令我等暗中保护，怎料中途出了差错跟丢了，我等怕家主责罚，只好先寻到人。”他面露难色“当然，二位若是嫌少，等找到夫人，我等再个二位补上些钱两。” “能有多少啊。”张二先开口了。 “这个数。”领队见他上道，比了个数。 张氏兄弟表示还算满意。“那你好好说道说道，你家夫人什么形容样貌，我兄弟在这临城走街串巷，就没有不知道的。” “好！” …… 是夜，天上忽然下起了雨，雨势愈来愈大，在初冬不算多见。 刚入冬就这样的雨，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戚叔摇摇头，把油灯挑了挑，倒了杯热茶，翻开阮天旭做的账本，逐一检查。 这阮少爷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上个月上旬，跑到他这，什么都不说就先跪下拜师，求他教他做账管事，还说学好后想让他引荐去梁伯那跟船，连已故的双亲都搬出来了。说来这绸庄还是他们阮家的，得阮家信任让他做掌柜的，才让他在这临城能安家，他也兢兢业业维持着这绸庄，也幸好有他在，阮天旭没有把家业败得精光。 不管阮天旭之前是什么混样，但现在他跪在自己面前，就凭与阮家已故两位的交情，他也合该收下这个徒弟。既已痛改前非，就勿要在纠结之前。 看着越来越挑不出错的账本，戚叔平日里严肃的脸也不由的露出笑容，本就不大的眼睛被褶子挤得更小了。 外面雨势愈来愈大，风吹的树枝狂摇乱舞，窗棂被雨拍的“哐哐”作响。阮天旭赶紧将窗关好，兜头就是一脸雨水，他不甚在意的一抹脸，转眼一笑，“老师，很晚了，该歇下了。” “呵呵，不急”，灯花被刚刚的风吹得差点熄灭，戚叔用手捂着，这会重新燃回来了。 刚想把人叫过来指点账本上的错处，门外响起敲门声。 “叩叩” 门外虽雨急风骤，室内却是安静祥和，这敲门声就显得很是清晰。 本来准备叫阮天旭过来的戚叔立即禁声，看了一眼往里间去关其他窗户的阮天旭，然后走到门前，打开门闩——“戚叔——” 阮霜凝被雨淋湿了个头，形容狼狈，本就苍白的面色这时更显得像是纸糊。 戚叔只早年间见过阮霜凝，那时她也还不过是个豆蔻少女，如今年已双十，自是不大认得。 “你是——？” “阿姐？！”阮天旭刚关好里间的窗，便听到人声，赶忙出来。入眼便是自家阿姊一身湿衣，幕篱撩开，这玩意并没有挡雨作用，头发尽湿，朝下滴着水。 “原是霜凝，快，快进来。”把人请进门，戚叔再次将门关好。 阮天旭跑到自己屋内——他现下为着求学直接住在绸庄，戚叔给他腾了间屋子。拿了干净的大布巾，匆匆回来将阮霜凝一裹，“老师，劳烦叫人烧些热水，我阿姐受不得凉。”说罢，将几欲昏倒的阮霜凝一捞，快速回到他的屋中。 “对，对，要烧水，烧水。”戚叔才反应过来，阮霜凝自幼身子弱，娘胎带出来的虚弱，比常人更易生病，故而并不怎么出门。赶紧去找人烧水！把自家夫人叫了起来…… …… 顾明齐带着人找到阮家绸庄时已是半夜，雨势稍小，但依然没有停住的趋势，当他见到阮霜凝时，阮霜凝正躺在阮天旭的被子里，发着热，说着胡话，戚叔的夫人在一旁不停地用凉水过帕给她擦脸擦手。入夜时淋了雨，她便发起了热，到绸庄时，已是强撑，即使泡过热水也没将寒气泡走。 顾明齐正要往里走，却被阮天旭拦住。 “我阿姐好端端跟你走了，现下怎的独身一人出来，你不做何解释吗。”为了不吵到人，阮天旭将顾明齐带到了后堂。 “她跟我走，不是因为你吗。”顾明齐也不甘示弱，立马戳他痛处。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派人趁我喝醉让我在赌桌上压我阿姐为赌注的！”阮天旭果真跳脚，拽住顾明齐的衣领，恶狠狠道，眼珠都快瞪出来，是气糊涂了。 示意手下人不要过来插手，顾明齐将阮天旭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把自己的衣衫理了理，然后说：“你还不算笨。但那不是我做的。”虽然稍微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并不想跟这个炸毛的小狗解释那么多。 “你！我不管！定与你有关，不然你也不会出现的那么及时！” 想到什么，顾明齐不再跟他斗嘴，当即软下态度：“与你我都有关。……阿凝误会我，所以就自己走了……” 见他立马态度低下，阮天旭也不好再说气话，一时气氛倒显得有些尴尬。 “……接到消息，我便立马赶了回来，她，可能怀孕了，我得带她回去。”再加一剂猛药，反正都是我的！孩子也马上就会有！ “什么？！” 当初在拍卖场，阮天旭被人拦住进不去，就在出口等，然后等到这个男人抱着他阿姊出来，那种万分珍惜的模样做不了假。 他跟着他们，看着他抱着她上了一辆不打眼的马车，行程并不快，堪堪能让阮天旭跟上，一直跟着出了城，这时他明白了，他把阿姊弄丢了。 心情复杂地回了家，结果第二天被人绑着去了赌坊，他又输了，一败涂地，母亲留下的玉佩也没了…… 不过一日，再次见到阿姐，他激动无比，想着阿姐能帮他拿回玉佩，那人看起来很珍视阿姐，一定会帮的，只要阿姐开口！可结果却是，阿姐并不愿意开口去求那人，阿姐甚至说是他将她卖掉了…… 看起来的确如此……是他自己，将他最亲近的姐姐压做赌注，是他，亲手推开，将阿姊推给了那人。阿姊的一巴掌扇的对，是他没用，阮家儿郎不能再这样了…… 再一次，那人抱着阿姐离开了，不管他怎么呼喊，阿姐都没有回头，他伤了阿姐的心…… 他也没有想到过了一个月能再见到阿姊，浑身湿透，一脸狼狈，睡梦中也一口一个“阿铭”，他心疼不已，想要去找那人算账！竟让阿姊这么伤心！ 但是，当那人低眉顺眼站在他面前，他却不敢了。阿姊喜欢他，阮天旭知道。他和阿姊同胞双生，没有人更能比他懂了。 再大的火气也逐渐消散，他终于点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