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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门引 七(私奔)

    辛明荆到底还是没舍得重罚她,只给她下了个不痛不痒的禁足令小惩大戒。

    她原本以为临近年关,魏青云从江南游历回来,会找由头来看她的,她和魏青云在寻欢作乐这方面是坚定站在同一战线,论逛勾栏瓦舍看美人这类事,从来都是魏青云起头,辛明燕紧随其后。

    结果没过两天,魏青云人会的挺准时,就是差人给她送来一封信,上面声泪俱下的控诉,说辛明荆在他老子面前把他好好说道了一番,他跪了两天的祠堂,现下躺在床上起不来。

    辛明燕扶着额角,只觉得这禁闭关的她脑仁疼。她也是过了好些天才知道,辛明荆给国师府递了拜帖,不日将登门拜访。

    她猜不出辛明荆存的什么心思,辛明荆这些年越来越难哄,再也不是那个她撒娇撒痴就能糊弄过去的哥哥。辛明荆把她圈在宅子里,又不见她,也不许旁人来见她,他疯的不露声色,连辛明燕都无可奈何。

    她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魏青云,不是国师魈,是素和崇年。

    雪一连下了两天,到入夜的时辰才将将停下,廊下积了一层薄冰,还未来得及化开。辛明燕透过纸窗,灯影绰绰,见一人的影落在廊角的檐上。

    她坐在榻上,拥着汤婆子取暖,心里禁不住好奇。凌光王府向来戒备森严,鲜少有人能这样大摇大摆的来去自如。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些什么,只是起身披了件衣,推门走了出去。

    “素和将军?”她见檐上来者,有些惊异。

    “深夜光顾王府,不知素和将军所谓何事?”

    辛明燕站在回廊下,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冬夜寒气甚重,说话呵出的气音都结成一团团雾气。

    素和崇年低头看她,她坦荡的回望,眼里有雪光。

    “他最近不好。” 他没头没尾的说。

    辛明燕猜他口中的“他”应当指的是国师魈,垂眼道:“那将军应当高兴才是。”

    素和崇年听到这答案有些差异,旋即轻微的摇了摇头。

    “是他让我来的。”

    “他使唤得将军来见我?”辛明燕问。

    素和崇年又摇了摇头,说:“他没有让我来见你,他让我夜巡的时候来一趟。”

    “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他病了。”

    “病的很厉害吗?”辛明燕轻声问他,“他原先总和我说自己活不长。”

    素和崇年没有回答她。

    “要是他真的很难受,死了也没什么。”

    雪在辛明燕的睫毛上融了一滴泪。

    素和崇年打破沉默:“你们平时就是这么谈情说爱的?”

    辛明燕不答他的话。

    “凌光王前几日大张旗鼓的去国师府登门拜访,你应当是不知情的。”

    素和崇年说:“我受人之托,来知会你一声。”

    “那你带我去见他吧。”辛明燕没头没尾的对他说。

    “你带我出去,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我得你一份人情,去开罪辛明荆?”

    “辛世子莫不是觉得自己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天下的男人都会对你神魂颠倒有求必应?”素和崇年反问。

    这话由素和崇年那张漂亮的脸说出来,别有一番讽刺的风味。

    他从檐角上跳了下来,朝辛明燕走近了几步,用近乎认真的神色端详了几刻辛明燕。

    “虽然你的人情不值钱,但国师大人的人情很值钱。”

    素和崇年揽着她的腰,用拎大米的姿势,原地把辛明燕脸朝下拎了起来。

    辛明燕本想大叫一声,又顾及到不敢把家仆引来,只好把惊呼声憋回了嗓子眼里。

    “素和崇年你大爷的!”

    素和崇年把她颠了两下,道:“腰软的跟个姑娘家似的。”

    辛明燕这下倒是噤了声,她穿的少,里衣外面套了个氅袍就出来了,湿冷的雪粒只往衣领里灌,冷的她说不出话来。但凡素和崇年的手再往前挪几寸,他就能发现目前凌光王府最惊人的秘辛。

    她顶着瑟瑟寒风被素和崇年拎上了屋檐,生无可念的看他绕过王府里巡逻的侍卫,然后轻巧的翻出了院墙。

    她被颠的七荤八素,被迫跟着素和崇年在屋檐瓦硕间穿梭,以前她做过最刺激的事无怪乎半夜借着王府后院里的歪脖子树偷溜出来,然后和魏青云去勾栏院里看美女扭屁股或者和国师上床。眼下她被“后宫第一美人”半夜拎着私奔,月黑风高孤男寡女,这么绝妙的事,要是让人编话本子,保证是一出艳曲。

    国师府离凌光王府隔着两条街,宠臣大概都扎堆住,一盏茶的功夫,辛明燕就被放了下来。她仰头看向四周,发现人已在国师府的内院。

    辛明燕本想同素和崇年道谢,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国师府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仆从。四周黑的够呛,连灯都不见一盏,辛明燕第一次登府拜访国师魈,只好借着雪色,无头苍蝇一样在府里乱窜。

    她脸被冻的通红,只得喝口气出来暖暖手,雪落在她的鬓发间融了层极浅的白色,沁着头皮发冷。辛明燕自觉自己从小到大被王兄照顾的极好,从来没如此狼狈过。

    这样想,她竟然有些委屈。这算是她第一次明目张胆忤逆辛明荆,私奔也好出逃也罢,她什么都不关心,她只是太想来见他了。

    不知绕了多久,她终于见廊角有些灯光,便加紧了朝那走去。

    辛明燕看见国师魈就站在稀疏灯火的尽头,墨绿色的圆领袍穿的整齐极了,披着件带貂毛的披风。

    他难得没有在唇上涂他那墨绿色的胭脂,只是形销骨立的站在那里,背后是一帘细碎的风雪,和他的瞳孔有一样的颜色。

    他是真的很难过,辛明燕盯着他的影子想。

    国师魈显然已经看到了她,面露惊异的神色。他早早就知道她来了,长安空的香味瞒不住他。只是他没想到辛明燕披头散发,裹着件旧花氅衣,匆忙的踏雪而来。

    辛明燕向他跑去,一把抱住他,闻着他身上的胭脂味,哇的一身哭出来,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淌。

    国师魈脱下貂毛领的披风把辛明燕裹了个严实,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想要给她擦眼泪,没想到越擦越多。

    他摸着她的脸一片冰凉,心道自己人在家中卧,祖宗天上来,赶忙将人带进屋安置在床上,唤绿水端来热水姜汤,绞热毛巾给她擦脸。

    国师魈的贴身随侍绿水是个顶有眼力的,见这个来情,便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辛明燕嚎的全神贯注,也顾不上国师魈这个病号正亲力亲为的伺候她。

    “你个混账玩意王八成精。”辛明燕边哭边骂,“居然算计我。”

    国师魈想了想,绿胭脂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他的确是存了算计的心思,没想到凌光王直接给他递了拜帖。

    辛明燕骂的口无遮拦,把相关人员全都编排了一遍:“魏青云也是个烂屁眼的东西,和他爹一个孬种。辛明荆活该阳痿,缺德事做多了生不出儿子。”

    “还有素和崇年...”

    国师魈眼看她就要骂到皇上的头上了,舀一勺热姜汤往她嘴里送,要堵她的嘴。

    辛明燕最讨厌姜辛味,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总算是不嚎丧了,但眼泪还是簌簌的往下掉,嚷道:“你居然还想毒死我。”

    国师魈坐在她面前,又舀了勺姜汤,吹了吹,继续往她嘴里送。

    “毒死我也不能毒死你啊,辛世子。”他说,“府里的人手有限,现在我养病还得顾你,你可知足吧。”

    往日辛明燕朝他甩脸子,他定是要骂回去的,可他今天难得好脾气。人生二十载,他从未真正拥有过谁,所以他恶毒,他也从未被谁坚定的选择过,所以他自卑。

    而他的长安奔他而来,这是他未曾料想到的。

    辛明燕眼泪还没完全收住,瘪声瘪气的说:“素和将军说你病的很重,我看你倒不像。”

    “皇上借着养伤罢我上朝,做给淮南王余党看。”国师魈解释道。

    辛明燕听辛明荆瞎话编多了,什么说辞是真是假心里门儿清。她当然知道国师魈是在糊弄她,既然素和崇年能找这由头把她丢到国师府来,事情定是没这么简单。

    她不知道素和崇年是敌是友,但她对国师魈和王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放心得很。当今圣上并不是一个喜欢算计人的主,堂堂国师和凌光王王也没那么容易被算计,用不着她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