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条温顺的狗
眼下段鸿揣了银子,漫无目的地逛着,路过书铺时脚步顿了顿,门口小儿很殷勤,“这位爷,要进来瞧瞧吗?” 叶铭给的钱够他吃好几顿饭了,段鸿想到自己原先有些书,都留在叶承府里没来的及拿,现下便进了这书铺,买了一本六韬。 他并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也没有可以去的去处,于是只在一面摊处坐下,要了一碗葱花面,卖面的是夫妻俩,年纪都不小了,丈夫将切好的面飞快下进锅里,妻子把乘好的面浇上汤头,撒好葱花,端给客人。 俩人忙忙碌碌,昏黄的光线照着他们身旁萦绕的水汽,段鸿支着头看那老板娘熟练的动作和吆喝,心里没来由生出一种羡慕,他伸手摸了摸怀里那本薄薄的六韬,微笑起来。 暗卫对于食物向来没有很多的要求,出任务时常常不敢多吃多喝,带的干粮也是方便储藏的东西,干巴巴的,当然不好吃。一碗葱花面端上来,热气腾着段鸿的眼睛,很快就见了底,碗里一个荷包蛋,段鸿留到面都吃完,才夹起鸡蛋,小口吃完了,喝了几口汤,起身便走了。 清风楼里,闫恺效已经听叶铭把事情讲的一清二楚,这里叶铭不告诉他,回去闫侍郎知道消息了,一样会告诉他。 闫恺效他父亲闫云和他儿子性格差不多,不过闫云自认为家国操劳,半生不得空闲,虽然闫恺效小时候不好好读书常常被他打,但是如今闫恺效不愿在官场钻营,他倒是也默许了。不过闫云认为,他儿子也不会逍遥太久,他当年也曾向往一生自在,现在也不是当了侍郎,日日操心。 闫恺效知道了消息也没有太吃惊,吃着菜坏笑了一会儿,拿筷子点了点叶铭,“这次那些老头子可不会放过你,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叶铭一筷子扎透了碗里的蒸鱼,“这章程怎么拟不是问题,林宰相和太子哥哥早就想改了,官场上嘛,我是皇子,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闫恺效撇撇嘴,“得了,想杀你的人趁这次大好机会,把事情推给不满减少封荫的大臣,一刀做了你,你找谁哭去?“ 林景湛听了眉头也蹙起来,他们可以想到,当然别人也想的到。 门外问了小二上楼来的段鸿刚好站在门口,听见闫恺效如是说,停了脚步,站在门外没动。 闫恺效又道,“你可小心些吧,天天将段鸿带在身边,不怕他是叶承的走狗了?“ 段鸿握了握拳头,又无力地松开了,呵,我可不就是叶承派来的吗,有什么资格辩解呢。 里面叶铭沉默了一下,只道一句,“我自有分寸,不必担心他了。“ 段鸿心内不由纳罕,难不成王爷记得他?哦,不会,八成是王爷觉得他功夫一般,王爷自己又有良师教导,功力并不低,构不成威胁罢。再说王爷身边又有暗卫相护,王爷自然放心许多。 段鸿没再听下去,转身下了楼,站在门口等叶铭出来。 自从叶铭得了这活,成日里不是与太子等人见面商定细节,就是把府里幕僚叫在一起出谋划策。段鸿偶尔在旁伺候,书案旁全都是史册和写废的纸张,叶铭还不许下人收拾,堆的乱七八糟。 平日里最爱去的地方,最常听的曲儿,常点的姑娘,叶铭一样也没碰,他这次动的是士族们的利益,必须慎之又慎。 只要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凡是入仕,有政绩,出仕,还有过世之时,都有让子孙做官的封荫,这些年冗官愈发多起来,光是发官员俸禄就是一大笔开支。 再加上国库里税收不够。地方的大地主私吞田地,把佃户当作奴隶用,上报的人口和开垦的田地数目都少报虚报,交的税和徭役也少了很多。 长此以往,地主都富得流油,国家却越来越穷。 太子忧心国将不国,冒着风险要将这事办下去,叶铭身为胞弟,身为大梁皇子,怎会坐视不理。 他打算将章程拟好,由父皇直接发诏书,一下将这事板上钉钉做到底,不给众人反对的时间。 林远做宰相多年,当年也曾是地方大吏,对于地主们豪强并夺的行为清楚的很,他和太傅陈星湖是多年老友,这想法早就在俩人心里扎了根。 林远提议五家组成一邻,五邻组成一里,五里组成一党。邻设邻长,里设里长,党设党长。检查户口,征收赋税和徭役都由三长负责。 逃税有罚,检举有赏,这样农民就不敢为了逃税和徭役,成为地主的“荫户”。 至于官员的封荫,只要以雷霆手段变革,大大减少因父亲或祖父在朝为官,就轻轻松松得到荫庇做官的人,推行下去,朝廷的开支会少很多。 叶铭将林宰相和太傅等人的提议记录整合,又差人去京城周边的地里,了解农户的想法,每日还要去东宫报告自己的进展,让他太子哥哥再替他把一些细节填补地周全婉转,毕竟论起为政和为君之道,自然是太子做的更贴大臣和百姓的心。 这日,叶铭正在书房里看汇总上来的消息,主要是他派出的心腹,在京城周围的农户和地主那里得来的。还有些是在当地县衙取出的案卷,关于当地地主豪强兼并土地的案子。 叶铭一面翻看一面用笔标注,整日里看大量的文字让他不禁有些头闷,搁下笔伸了下懒腰,扭头看见旁边几步远的段鸿依旧站在那里,好像没有挪动过似的,便随意提了一句,“段鸿,你是北方人罢,家里为什么不好好种自己的田,跑到京城来了。” 他早就将段鸿出生何地,何时进的叶承府里,家里还有没有人,查的清清楚楚。不过白乙川没有查到段鸿一家为何来京城,也不知道段鸿为什么要去叶承府里,当然,白乙川没有继续查下去是因为叶铭觉得这不怎么紧要。 段鸿模模糊糊地知道叶铭大概要做什么,他对叶铭做什么都没有异议,叶铭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属下来京城时才十来岁,依稀记得是家里的地被王老爷占了,他家一个亲戚还纠缠我母亲,父亲没办法才带着我们一家逃了。” 叶铭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还问出来个和案卷差不多的案子,“那当时为何不报官?” 段鸿顿了顿道:“官老爷说父亲无事生非,不管我们的死活。” 叶铭一时语结,怎么着还打巧是个冤案,活生生的冤案呐。 他心里本就急于办成这件事,一听见因为土地引起的案子更加头疼了,一手扶额道:“总有些地主嘴脸丑恶,陈年旧事,勿多想了。” 段鸿依旧站的直挺,“是,王爷。” 其实这些旧事,早就被他刻意遗忘在一个角落,那时候虽然年纪小并不懂太多,可是他忘不了父亲被官府赶回时,他那小小胸腔里的郁愤,他恨不得快快长大,长大到可以保护他的家人。 小段鸿觉得刻骨铭心,暗卫段鸿只能心冷如铁,他必须坚强。 叶铭心内也不是滋味,在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和宫女,其实都是家里贫穷,命苦被送进宫来。叶铭知道他父母都死在了京城的冬天,妹妹路上被歹人抢去,早就了无音讯。悲苦的身世,和无数苦命的人如出一辙地相似。 当初将段鸿留在身边,一方面是想假如段鸿是奸细,可以多加利用,另一方面,小王爷本就喜欢样貌好的,无论是侍卫还是侍女,他身边的都是长得灵巧讨喜的。段鸿是习武之人里,难得的相貌好,多多少少叶铭有些怜香惜玉,不忍杀掉他。 这些天段鸿跟在他身边,他越发觉得此人又单纯,又内敛,给什么吃什么,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一句话,像条沉默的狗,温顺极了。有时叶铭看着那默默的身影,不由得会想到白乙川说的话,“父母双亡,其妹不知所踪”,心中有些发紧。 不过这也未免不是做戏,叶铭时常提醒自己。 (三长制 是北魏冯太后的治国方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