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夕
坐了不知有多久,一蓬晚风吹来,夜深露重,直将赵光吹得浑身一个激灵,他下意识拿手搓了把臂膀,入手肌肤的触感才让他发现原来自己是衣服都没穿就跑出来了的。 眼见着外头空荡荡的就剩他一个了,再不回去就真得在外面过夜了,可是……回去? 家里那点地方,一回去不可避免的又要看见赵洁,刚刚又发生了那么玄乎的事情,搞得现在赵光只要一想到赵洁那张脸就忍不住发寒颤,那场景,可以预料到的尴尬。 算了,今晚就在外头过一夜吧,省得回去看了又糟心,还不如眼不见为净。赵光正这么想,忽地又觉着不对,他一拍大腿站起,心里想,不对啊,房子是他租的,水电费是他交的,就连赵洁那小子的吃喝拉撒都得靠他拉扯,要说见面尴尬,也是赵洁没脸见他才对,他凭啥就得委屈自个儿在外头过夜? 赵光这么一想,心头无名火就来了,他觉得对不起他的人是赵洁,而在这件事上他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占在上风的,没道理他先低头了。于是乎,赵光又起身骂骂咧咧的往家里走去了。 站在家门前,难免心情还是有些忐忑,但赵光还是故作镇定的开门进去了,他原以为第一眼会看到的是赵洁那副死样子,没想到方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黑暗。 屋内关了灯,静悄悄的。 赵光怔愣了下,嘀咕着把灯打开,这才发现屋子已经被人重新打扫了一遍,再不见方才他出门前时的狼藉。屋内老旧的风扇开着,咿咿呀呀的作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不负重荷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一切显得那么熟悉而宁静。 赵洁人已经洗完澡躺床上睡着了,床边还留了个空位是给赵光的。 赵光看见赵洁一副睡的正香的样子,心里头就来气,亏他在外头纠结了半天,这罪魁祸首倒好,早已经躺床上梦周公去了!这算什么,他赵光自作多情了呗?! 赵光火气一上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就想把这小子从床上拽起来痛扁一顿,好让他谨记这次的教训,才知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句真理名言。 可是正当他要动手的时候,偏偏又没狠的下心去,赵洁那张瘦白的脸上明显挂着泪痕,就算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紧紧皱着的,仿佛做了噩梦的脆弱彷徨的孩子。 赵光紧握的拳头最终还是松开了,他像根木棍似的杵在床边良久,终是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将灯关了。 天塌下来了日子还是照样得过,只要这俩人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第二天一早醒了还是得碰面的,只不过这次赵洁没像往常一样跟赵光道早安,而是洗漱完后沉默着拎了书包就出门上学去了。 赵光鼻子哼了一声,觉得赵洁这模样是知道自己亏欠了他的。 到了晚上,吃过饭后,一天下来,赵洁这才跟赵光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舔着下唇,手指不安的绞在一起,说:“……哥,对不起。” 赵光哼了声,没说话。 赵洁咽了口气,又接着道:“这段时间,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的。” 赵光依旧没反应,甚至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抬。 赵洁苦笑道:“哥,我会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的,以后也会好好工作赚钱,然后……偿还您的恩情的。” 赵光默了默,虽然他表面装作高冷,实际上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但他不能表露出来,不管昨天晚上赵洁那番惊天地动鬼神的告白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对此表露出一分软化的态度,他必须强硬起来,否则当断不断,就真会后患无穷了。 赵光始终铁青着脸,半晌,方道:“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了。 简单的三个字,瞬间击溃了赵洁所有的心防,他的认错并没有得到他的原谅,赵光冷漠的态度始终如一柄最锋利的剑插入他的心里,令他痛得无以复加,险些就要落下泪来。一步错,步步错,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和赵光永远都不能回到从前了。 赵光怎么说也比赵洁早生几年,又是早早就去了外头经受过社会毒打的,赵洁眼眶红的跟兔子似的,他怎么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要是以往他心情好的时候,指不定会拍他两巴掌叫他振作起来,可是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无动于衷。 自这以后,俩兄弟的关系就像蒙上了一层挥散不去的阴影,虽然还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但较之从前,始终是不大亲近了。 很快的,赵洁步入了高三,学业越发繁重起来,经常是看书看到半夜也不休息的。赵洁并不笨,相反他还很聪明,成绩一直是排在全级前十的,但这些荣耀光环却始终没有让他松懈下来,他只会倍加的努力。 赵洁高考的时候其实赵光也去了,他跟无数操心的父母一样顶着六月的太阳在学校外头等着,虽然知道这没什么意义,但赵光还是去了。 由于等的时间太过长久,家长们都会同身旁的人聊会儿天,一个手提着保温桶的中年妇人扇着扇子就同赵光拉起家常来。 妇人说:“你看着挺年轻啊,就有这么大的孩子啦?” 赵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她也知道他年轻啊,既然年轻怎么可能会蹦出来个参加高考的十五六岁的孩子? 也许是为了缓解心里的紧张,赵光还是耐着性子应了妇人的搭话,“他是我弟。” “哦!”妇人恍然大悟,笑着说:“我就说嘛!你不像这么老的,原来是弟弟!” “嗯。” “不过你和你弟弟感情可真好,我家那个,跟他说今天是姐姐高考的日子让他过来看看,好说歹说,都硬是不肯来!” 感情好? 这三个字差点儿没让赵光嗤笑出声,他勾了下唇角,淡淡的说:“或许吧。” 有的没的搭话,让缓慢的时间仿佛变得快了些,随着一声叮铃铃的铃声响,上午的考试就这么结束了,眼见着已经陆续有学生从教学楼出来,赵光却跟妇人道别了,“我得走了。” 妇人诧异道:“都考完了,你不打算见你弟一面再走?” 赵光啧了声,说:“我还有事,等不了他了。先这样,再见。” 说完,赵光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妇人在原地看着他搔头快步走的高大背影,不由嘀咕了句,真是怪人! 而经过一上午考试的赵洁在考试结束后,便匆匆收拾好东西就往校门口冲,今天是高考的日子,外头乌压压站了很多人,他跑出校门口,在人群里穿梭,只期盼能够看见那个最想见到的身影。 可是他最终还是失望了,找了好几圈,赵洁还是没能找到赵光。 赵洁死咬着下唇落败而归,由希冀到失望,仿佛是从天堂坠落地狱,这巨大的落差感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彷徨、怅然若失的状态中。 其实他早有预料赵光是不会来的,但心里却还是不肯放弃那一点的希望,毕竟这是他人生中的一件头等大事,他希望赵光能来看看他。可是他没来。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哪怕他甘愿回到弟弟的位置上,在赵光心里的份量仍旧是不如从前了呢? 不,或许赵光就没在意过他。 赵洁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赵光带着恶意的同他说过的那些话——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你妈卷款跑路后留下的小杂种而已! 一想到这句话,赵洁的心猛地就被刺了一下。烈日之下,他忽地打了一个寒颤。 或许……赵光的心里,根本没有过他的地位。 因为今天是赵洁高考日子的缘故,赵光特地跟厂里请了一天的假,于是现在上半场考试结束了,他便插着裤袋回了家去,准备等到下半场考试开始再过去学校。 没想到才走到家门,却见着自家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位穿金戴银、风姿卓越的看着身价不菲的美少妇,她身后头还站了两个身穿黑西装、人高马大的男人。 见到这场面,赵光不由得就紧皱了眉头,不知怎的,他觉得眼前这女人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不过,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莫名的感觉到了一种不舒适感。 赵光的到来,也明显的让少妇注意到了他。二人四目相对,诡异的气氛之下,还是赵光先开了口。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这点破地方什么时候来了三位贵客。”他语气不善道。 少妇怔了一怔,随即微微笑道:“你是赵光吧?”她虽然是以询问的语气说出来,意思却是十分肯定的。她知道他是赵光。 这一下赵光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是谁?” “我叫刘雅丽,”说着,她顿了一下,拿手将落在胸前的一缕秀发别过耳后,轻启朱唇,这才轻飘飘说出下一句话来,“是赵洁的母亲。” ……赵洁的母亲? 如遭雷击,赵光瞬时被这消息震得不轻,他反复将这句话嚼了几遍,这才勉强从震惊过度的大脑中整理出信息,赵洁的母亲,也就是……害得他们家沦落至今天这地步的那个女人。 怪不得,怪不得他看她的第一眼起就觉得面熟,原来是她! 赵光曾托他爸的福见过刘雅丽几次,不过由于他当时年纪小,又过去了这么些年,他今天猛地撞上没能记起来。 真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会再看见她。 刘雅丽看着赵光,轻声道:“你长大了,小光。” 赵光从怔愣恍惚中回过神,抬起眼恶狠狠的盯着刘雅丽,像只浑身炸了毛正处于极度狂躁中的狮子,他勾了勾唇,极是嘲讽的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脸找来这里。”他顿了一顿,忽地又放松下来,不怒反笑道:“你这次来又想做什么?我那个死鬼老爸早在几年前就嗝屁死了,这里可没有你要勾搭的人。” 刘雅丽面上僵了一僵,知道赵光暗指她当年插足他人家庭的事,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面上仍是端方优雅的贵妇姿态。她今天不是来旧事重提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刘雅丽道:“小光,或许我们可以坐下来再慢慢谈。” 赵光讥讽道:“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可谈的。我要进家门了,俗话说得好,好狗不挡道,麻烦几位好心让让吧。” 刘雅丽心知今天要想同赵光好好谈是不可能的了,但事情紧急,她不能再拖下去,于是便干脆开门见山,直切主题说道:“今天我是来找小洁的。” “把一个刚出生还是早产的孩子仍在医院跑路,十几年不闻不问的人,今天竟然主动上门来找儿子了?真是天大的笑话!”赵光冷冷笑道。 刘雅丽咬牙道:“小光,我知道当年我有诸多地方对不起你们赵家,以后不论你向我提出什么要求都好,我都会竭力满足你,就当做是我向你们家的补偿了。但是今天,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赵光默了默,只觉得眼前这女人十分可笑,他们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竟然以为可以是一句轻飘飘的补偿就能翻篇盖过的?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千刀万剐才好。 赵光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别一口一声的小光小光喊得这么亲热,老子跟你没那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