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荒村
晨曦只从树荫里漏出一点,柳絮般飘忽着。 晨风凉得近乎凛冽,漫山经年苍翠的林涛窃窃私语。 “跟我走,我给你想要的一切。”有个缥缈的声音这样蛊惑着。 他感觉身体和意识只剩一丝联系,水波般不定的感官让他感到不安。 他眼前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垂手而立,黑袍曳地,其上以苍红绣线勾勒出神秘花纹,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邪兽。 身后有一道视线似乎一直注视着他。他直觉那目光并不善意,只带着无用的愧疚和隐秘的庆幸。 身前者似乎笑了一下,竟然于那恍若在耳边又在四面八方的蛊惑声音完全相同。 他僵在那里,冥冥中那一点牵挂命运的预感告诉他,他此刻正站在命运的悬崖边上,进退两难。一旦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身前的黑袍者抬手撩下了黑袍兜帽,随着动作,几声银色饰品相碰撞的脆响有种摄人心魄的韵律,令他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 黑袍者接住他的视线,朝他垂眸一笑。鸦羽似的眼睫轻颤,眉目在苍白昳丽的面庞上如同横陈在雪地上的乌木,浓墨重彩得惊心动魄。 祂轻柔地问:“要不要跟我走?” 黑袍下一只和那面庞一样苍白美丽的手伸向他。 他想后推,可后背那复杂的目光让他心里突然烧起一把无名的怒火,他近乎自暴自弃地追逐危险,如同跳崖者在空中厌弃而享受地闭上眼睛。 鬼使神差,还是鬼使神差,他将手放在了黑袍者的手心。 犹如命运之神在厌世的少年背后捏住他的喉咙,把他推向命中注定的惨淡结局。 放上去的那只手看上去很优美,骨节修长,有被劳动磋磨出的茧子,却也还有少年的稚嫩感。与黑袍者微凉的掌心触碰时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被黑袍者轻轻握住。 两只手握合在一起,近乎诡异而讽刺的相称。 结雁骤然惊醒,只觉得胸如鼓噪。洞外暴雨如注,一道苍紫的闪电张牙舞爪地一劈而下,撕碎夜空幽暗的洞穴内顿时亮如白昼。 一只湿软而微凉的手握住他的手腕。结雁全身一震,扭头看向自己身边银佩黑衣的修长身影。 “为何突然惊起?怕雷?”祂的面容隐没在黑暗中,只露出一个轮廓,一双幽深的暗色眸子如同无波的深潭。 结雁坐起,没有挣开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如同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一般。他凝望着洞外的暴雨半晌:“没什么,想起很久远的事?” “多久远?我找上你之前?” “很久远了。” “那是关于你父母弟妹的?” “不,是关于你的。” 祂失笑,将脑袋亲昵地靠在结雁的肩膀上。柔软滑腻的黑色长发顺势滑到结雁的肩窝和胸口,结雁心下一动,轻轻用手背抚摸了一下那段长发,长发触感极柔极滑,类似人的皮肤。结雁战栗了一下,烫到了一般缩回手,却猝不及防被祂抓住了长袍腰带的一角。 “丹鸩!”结雁额角青筋一条,低低叫住祂,试图让祂放手。 祂丝毫不听话,轻轻一笑,与祂身上轻碰出脆响的银佩有如出一辙的诡谑韵律:“怎么终于肯叫我名字了?”祂手上没停,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扯开了结雁的衣带,从领口将他的长袍上衣襟褪下来。 结雁似乎在黑暗中咬了一下嘴唇。 祂手腕一抖,一束幽幽金色火光在角落燃起,照亮了洞穴内的一隅。 结雁僵硬的神清持续了半秒,旋即沉默下来,顺从地转过身,将黑色长发拨到一侧肩前,露出光裸的后背。 丹鸩静静地审视结雁的后背。 跳动的沉默金色火光落在少年骨肉出成的后背上,将单薄却不失力量感的少年身体勾勒出朦胧的神圣感。后颈尾骨突起一个极其优美的弧度,脊梁骨顺着肌肉走势向下牵引,两道蝴蝶骨修长笔直,像是一对即将张开的翅膀。而其下两片浅浅凹下去的腰窝,和极窄极劲的腰身,则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张力。 丹鸩的目光丝毫不为这具堪称完美的躯体动摇,用审视的目光观察了良久之后,那道目光顺势而下,落在了他尾椎骨的末端——那里有一个隆起的小包,里面仿佛有什么极危险的东西,有生命一样微微跳动。 然后丹鸩伸出一只手指按住那不断跳动的小包,屏息默念一句什么,里面的东西似乎被震慑住了,顿时不敢动弹。丹鸩一手按住结雁的肩膀,手指间寒光一闪飞出一把小银刀,瞬间豁开了那个小包一个口子。 结雁的肌肉骤然一缩,紧绷如石块,双手紧握成拳,眉头微皱,却是一声没吭。 黑色的血液从伤口流出来,那隆起的小包弹动了两下,伤口被撑开,其中爬出一只拇大小的蛊虫。 丹鸩伸手接住蛊虫,蛊虫抖抖翅膀,溅飞了身上的紫黑血迹,露出金红色的外壳,乖巧地缩在丹鸩手上。 金色火光微微跳动,蛊虫的翅膀反射出一圈晶莹绚丽的光晕,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危险。 丹鸩轻拍结雁的肩膀示意他放松,随后将蛊虫装进角落的一个小陶罐中。 山洞的角落至少有上百个这样的陶罐,层层叠叠地摞在一起,火光照射下投下浓烈的阴影,如同堆积起的剧毒乌云。 “今天试的是‘梦魇蛊’,为宿主带去他们回想最多,记忆最深刻,负面情绪最强烈的那段回忆进入梦境,而我,可以借助蛊虫的眼睛窥视宿主的梦境。这样就可以轻易得出这个人的一切弱点。”丹鸩轻轻抚弄了一下结雁优美的脊背曲线,取出布帛将血污擦拭干净,而另一手则顺着他的脊线滑下,轻轻捏了捏他的一截腰椎骨。 剜肉取蛊也面不改色的结雁身体微微一颤,一口气轻喘出生。 “为什么,你难以忘怀、难以释怀的那段回忆,是我那年遇到你,想要你的那刻呢?”丹鸩似乎是有点怜爱地说。 “十九岁了……都过去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丹鸩量骨而知其龄,轻叹一声,拂过结雁尾椎的伤口,那地方皮肤不算破败,只是有无数道交叠在一起的疤痕,是一次次剜开取蛊虫而形成的。 祂轻轻在他耳边询问:“很疼么?” 他的回答像是被锤炼了千百次:“不会。” 祂沉默了。 他也不说话,良久,轻轻用温热的手掌握住了祂削瘦冰冷的手腕。 “以前有一点,现在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