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5 剧情 漫天红雨、皑皑白烟(刘稷篇)
“护驾!!保护太子和娘娘!!” 百余士兵劈开偏门闯入,兵甲在身,各个面容黝黑、身材高大,执戟直奔苗虞儿与任羲宁。 惨叫嘶吼夹杂在兵戈碰撞声中此起彼伏,卢煦池执剑横劈,一刀穿过两名反兵喉中,血浆泼洒出漫天红雨,在冰天雪地中冒出皑皑白烟。 一行人护住苗虞儿与任羲宁,残蚁般退至偏门外,不料对方人手过多,禁卫压根抵挡不住,很快,这顶不甚严密的人墙便被层层削薄。 只见刀枪如密密寒光,在雪色中径直铲来!卢煦池闪身挡住任羲阙,肩周一阵闷痛,却无甚时间思考,只一昧振臂抵挡。 任羲宁生性胆小,一路得位顺遂,何尝见过这番场景?当场吓得腿脚发软、向下滑倒,拽住卢煦池的胳膊,颤声问道:“阿池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血雾凝成冰刀生猛地在肺上来回切割,卢煦池抽出斜在士兵脖颈儿上的剑身,反手崩击,截住任羲宁身后的突袭者。血珠从他的额上滴下,在睫毛上方结成啫状,映得眼前一片淋漓猩红。 卢煦池艰难回头,还未开口,却听苗虞儿厉声叱道:“闭嘴!不想死就拿起剑来!本宫可曾没教过陛下!?” 只见苗虞儿缟素残破,肤间浸血,未着氅衣,脸颊冻得青灰无血色。她不知从哪儿顺起一把铜剑,奋力平托劈削掉一人手臂,转身撩腕,身型竟是利落未泯。 她拾起那贼子掉落在地的重剑,抛到儿子手中:“没人保护陛下了!陛下要么保护好自己,要么,就由本宫先行诛杀,免落敌手!” 任羲宁全身巨震,抖唇欲哭,却没发出声。须臾在寒冬中被无限拉长,他终于乌青着双眼,蹲下身来,发着颤将身前死亡士兵冰冷的手指扳开。下一秒,瞳孔却骤然收缩!只见苍穹中千百枚镞黑铁箭破空而来,带起一片又一片的血潮! “叮!——” 骁卫冯汪闪身挡到任羲宁身前,抬腕挥剑抹掉三枚贯向任羲宁眉心的铁箭,大吼道:“太子快走!下官替太子挡……” 话音未落,人却蓦地一僵,胸口串葫芦般连贯五箭。他伸手欲拔,动作未成,却是摇晃着倒下,箭身窜出后背,带出一拉晃动的肠子。 “冯汪!!”任羲宁哭吼出声,下一瞬,被一只冰凉的手臂攥住,直直向后一拽,躲到了殿后水渠之中。 卢煦池面容被血渍浸得模糊不清,血甫一流出,便沾在创口边缘,胶在丧衣麻布上。他无暇顾及被冻得麻木的疼痛,二话不说拽过任羲宁,见他周身完整,才呼出了一口气,转过身:“公主,我们从偏门出…… ” 话至一半,却猝然哽在喉中,脸上血色尽失—— 苗虞儿软软靠在剑上,不住向沟中滑去。她的左腹横贯一把番邦弯刀,将皮肉生生拉扯成暗红色的筋子,森森白骨戳刺在外,如同血色汪洋中一抹倾倒的桅杆, “公主…… ”卢煦池愣愣道,倾身想抱起她,却又难得害怕,手控制不住地发颤,只能恍恍接住那源源不断的鲜血。 苗虞儿笑了起来,玉白齿缝间也结着暗红血块,柔声道:“阿池,我没有办法了。” “我带你们出去,我们逃出去……”卢煦池哑声道,双手无助地搁在两旁,半晌颤抖地撕开自己未浸血浆的袖口,盖在苗虞儿创口上:“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很快就有援兵……” “没用的。”苗虞儿覆住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娘……”任羲宁带着哭腔,“娘…… ” 苗虞儿却没有转过头去。她目光潋滟地、带着浓浓温情地望着卢煦池:“没用了……从一开始,我便知道,这事不会成功的……”她喘了一口气,胸口又潺潺流出粘稠液体:“他们攻了城,我们在城关的布守……也就破了……” 卢煦池何尝不明白,却也只能沙哑地重复:“我带你们出去……” 苗虞儿竭力抬起手,摸向卢煦池颅顶,动作温柔宛若十年前,在宫中初见他那般:“姑姑一直等着这一天……姑姑真的很累了。”她悠悠望向暗色苍穹,喘息中带了些笑意:“之前那剑法还不错罢?小时候,你爹爹天天跟那石头屋瓦较劲,我便执剑打他……我说,他去那深山里头当工匠,我就去山丘丘里当侠士……他造石屋瓦檐,我就劫富济贫……” “别说了……”卢煦池喃喃道,只觉得寒风将眼皮与肺腑同时生拉硬扯,刺痛不已。 苗虞儿呵呵笑了一声。周遭安静下来,此前的惨叫声被茫茫雪意湮没。她认真回忆着,目光所及尽是暖意:“最后……他死在了山里,我死在了宫里……我们表兄妹俩,一生寻爱不得、求梦无果,却也终于能相聚了。” 卢煦池茫然地将脸贴近苗虞儿的脸颊,心口锐痛。只听苗虞儿又断续道:“阿池……你一人逃出去便是……天大地大……策马放牛,安安静静开开心心的……嗯?” 卢煦池摇摇头:“我跟你们一起。” 苗虞儿板起脸来:“什么一起?傻孩子,有些人是该死……有些人却是不必死的…替我多看两眼外头,也是好的……”说着简直没了力气,声音如同寒冬烛火一般渐渐细弱下来:“宁儿太过柔弱了,要受苦的…他被人照料安排了一辈子……也跟着我一同,我去那头……也照顾他罢……” 说着温柔朝任羲宁探去:“宁儿……妈妈抱抱你……” 这是母后第一次说出妈妈这词。任羲宁爆出一阵嘶哑的痛哭,浑身抖入筛糠扑至跟前:“妈妈……” 话音戛然而止,化成了破碎的、骨骼相磨的咯吱声。 他双目圆睁,看着胸口横贯的那柄银刀,又机械地转身望向卢煦池,竭力向他伸出手。卢煦池猝然闭上眼睛。 任羲宁的手指在空中挛缩一阵,颓然垂下,窝在母后怀中,襟前沾满血污,宛若婴儿一般地停止了呼吸。 追兵在后吵嚷不休,殿中被捣成血泥肉浆,一片混乱,无人注意偏门藤蔓旁,马蹄声正载着一波血色,渐渐远去。 宫外街道被官兵占满,路边看着却一片莹白,与大殿中血肉模糊的样子相去甚远。那兵马高高备在城门上,赤红军旗随风飘扬,“阙”字横贯苍空,睥睨全城。 卢煦池拖着褐红血衫,踉跄下马,连滚带爬地钻进刘府偏门中。还未进得主屋,却蓦然感到眼角一跳。 门窗紧闭,丝丝缕缕熟悉的血腥气从缝隙中蹿出,周遭安静如死。 没有声音,没有孩童啼哭的声音。 卢煦池心头跳了空,双腿软如抽骨,只觉得这血腥气如同闷声擂鼓,一阵阵地敲击着自己的肺腑。他怆然扶住窗檐,用尽力气推开那扇大门。 只见砖地如同砧板,横堆了几坨碎肉,骨屑肉泥残缺地和在血衣上,腥气弥漫到屋檐之角,结成一块块血冰茬子。 一片阒静中,卢煦池恍然轻唤道:“小葭……?” 没有回声。 卢煦池恍然翻过掌厨的老黄、开门迎客的王二毛、拾掇起奶娘碎落的半边脑袋、盖上每日偷摸缝香囊的丫鬟的残缺一半的乳房。 刘稷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卢煦池拖起软如橡皮的身体,一点点地翻开那些血块,动作再怎么虔诚轻微,都显得过为粗暴了,如同在集市上挑选家禽一般。他翻找着,心中空荡荡地想道,这些人都该埋葬起来的。血块中间,静静躺着一双小鞋。 卢煦池静静望着那小鞋,捧起它来,细细擦去周遭血迹。 多漂亮的一双鞋啊,他想。 他撑起身体,扬声想唤“小葭”,张口却只呕出了一汪血。他感觉不到痛意了,毫不在意地擦掉那一口血,甫一张口,又呕出一汪鲜血,混杂着自己不成音调的“小葭”,宛若呼吸坠于湖中,咕噜咕噜地沉了底。 小葭也不见了。他愣愣地想道,自己当真是潇洒一人了。 想着想着,体力也渐渐流失而去,只觉得疲惫得慌,眼睛若是一闭,就要沉沉睡去了。他拖起身体走向厨内,竭力抬起角落那桶麻油来,摇摇晃晃地撒在屋内尸首上,又搬来干草柴火,一趟趟地推成一窝。 外头戈甲声愈发遥远暗淡了。他躺在血腥与油味中,只觉得身上愈发暖了起来,好似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在自己脸颊旁印上一个暖和的吻。 “爹爹……”细弱的哭声微微漾起,仿佛被扼住脖颈的病猫。 小葭此生,无非受了不到三年的苦,挺好的。卢煦池想着。 “爹爹……爹爹……”那声音却微微大了一些。 卢煦池蓦然睁眼,力气与一股烧灼起来的血意一同回到了四肢百骸。 他几乎是跳着撑起身体,撑着门框爬到屏风后头。檀木书柜紧闭,嗡嗡传出孩儿的哭吟声来。 卢煦池将涌上喉头的血意尽数咽下,痉挛着双手,颤抖着将簌簌发抖的任葭牢牢抱紧。 “小葭乖,爹爹在这里……” 任葭冻得周身发紫,哽咽地哭着:“爹爹别离开我……” 卢煦池眼眶通红:“爹爹再也不离开小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