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招供
作为一名警察,叶永修配得上光明磊落四个字,办案抓人无所畏惧,自带一股正气凛然,非要细数缺点,就是太过急躁,很多时候只身涉险查案,公事公办不留情面,以至于得罪过不少身份显贵的人物。 十年前,本市的长河中发现一名女尸,死亡时间至少在三个月前,在此期间还发了两起凶案,经过警方日以继夜的排查,证实凶手是施尧的父亲施明生。 施明生本是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因为医闹被病人家属殴打致伤,下体伤势最为严重,不能人道。 失了男人的尊严,还要忍受别人的非议指点,久而久之,施明生仿佛落下了心理阴影,性情大变无法与人正常沟通,和妻子的感情日渐不和,整日阴气沉沉犹如傀儡。 一切的爆发点始于妻子的出轨,施明生现场捉奸,红裙如火如荼,更像一团烈火将他最后的尊严烧之殆尽,他用黑色塑料袋套住妻子的头部,活生生将她闷死,抛尸入河后面色如常的去警局报案,以失踪的名义。 妻子死后,施明生仿佛获得新生,有目击者描述他每天容光散发,只是将儿子看的很紧,施尧那时在读初中,小小的年纪沉默寡言,不仅上下学由父亲接送,休息日都不见他出门。 流言蜚语渐起,不检点的妻子,被抛弃的可怜父子,不负责的警员,东窗事发落跑的情夫,一切的一切都促使这起案件的真相被埋没。 直到半个月后,一名站街女离奇死亡,一个月后命案再起,钢琴教师被活活闷死,作案手如出一辙,连环杀人魔的消息不胫而走,社会恐慌的效应引起了官员的重视,特调叶永修专职负责此案。 正义警察和杀人魔的对决展开在三个月后,施明生妻子的尸体在河堤处被发现,全身浮肿到无法辨认,赤裸的双足被鱼虾啃食到露骨,只有残破不堪的长裙依旧火红似血。 叶永修将施明生锁定为最终目标,没日没夜的追捕,不眠不休的逃离,最终于暗街小巷彻底了结。 牺牲的正义警察追封勋章,而被击毙的连环杀人魔则遭万人唾弃。 叶亦冉跟了施尧三天,行程路线没有异常,只是施尧在外逗留的时间越来越久,有时会在广场长椅上休息一小时,静静地看着孩童玩闹,而叶亦冉也会借此机会找地方填饱肚子。 第四天清晨,黑色越野车依然停在树荫下,车内难得没有烟雾,叶亦冉此时睡得很沉,直到被汽车鸣笛声惊醒,他才猛然起身望向小区门口,巡逻的保安和外出的住户在攀谈,一切都如常。 叶亦冉揉了把脸,一边点烟一边抬手看时间,以往几天施尧都会在九点整出现,可今天过了半小时也不见人影。 叶亦冉又等了几分钟,忽觉事情不对,他下车直冲保安而去,满脸都写着凶神恶煞,还没走几步忽然瞥见路边蹲着个人,正在逗弄身穿粉色小衣的宠物狗。 洒水车伴随清脆音乐经过,施尧起身向后躲避水雾,短暂逝去的彩虹从他脸上拂过,绮丽又清澈,干净的不像个真人。 叶亦冉静静的看着,他站在阴影之下,心中涌上古怪的念头,恨不得上前撕碎那张虚伪笑脸。 施尧今天的行程有所改变,去了一条步行老街,他手里捧着小吃摊上买的一盒年糕,时不时停在古玩店观赏片刻。 许是周末,老街里的行人很多,叶亦冉跟得越来越近,他看到施尧在讲电话,唇边带着浅笑足足说了有十多分钟,最后干脆停在原地专心通话。 叶亦冉不是没想过监听,但他的查案手段曾经引发过不必要的纠纷,许州唯恐他会胡作非为,特意声明过几项限令。 门店二楼的窗户都是对外而开,很多店家会在露台挂上一些商品,深处的街两边已经没有小摊,一个小姑娘将盆栽搬到二楼的露台,她探出半边身子挪动位置,全然没有注意到肘部碰歪了最边上的那盆。 叶亦冉在石柱后面看的一清二楚,露台下方的施尧还在打电话,只要盆栽坠落,将会准确无误砸向他的头部,即便不致死,也能让他吃些苦头。 盆栽逐渐移位,自边缘倾倒的刹那,叶亦冉依然在冷眼相看,他的身份处于光明正义,可心底却被阴暗仇恨占据。 随着小姑娘发出的惊叫,“砰”的一声瓦片破碎,黝黑泥土四下散开。 施尧从叶亦冉的怀里抬起头,他面露诧异,随即发现了脚边的碎花盆,辣年糕的汤汁沾到了叶亦冉胸口,施尧摸出纸巾想去擦,还没碰到就被用力推开。 叶亦冉胡乱抹了抹胸前,红油汤汁又沾了满手,他心情糟糕透顶,暴躁的骂道:“你他妈长没长眼睛,买了东西又不吃,站在这等死?” 刚才的小姑娘飞速跑下楼,内心本就惊慌,被叶亦冉一脸凶样吓得道歉都忘了,施尧朝她摆了摆手,急忙追着叶亦冉的脚步离开。 出了老街巷子,施尧小跑了几步将他拦下,好似没看到那些不耐烦,语气轻柔的说:“叶警官,刚才谢谢你救我。” “救”这个字让叶亦冉忍不住发笑,但他的眼神很冷:“这几天恍着我瞎逛,是不是很好玩?” 施尧迎着他的目光。“我的作品暂时停更了,只接一些私活做,不是很着急完成。” “谁管你那些。”叶亦冉表情嫌恶:“少跟我玩那些花样,你是个什么东西,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这一次,换施尧跟在后面,到了小区门口,他默默看着叶亦冉上了对面的越野车,可在车子发动之前他走过去敲了敲窗户。 叶亦冉不可能理会,油门一踩就要走,施尧却不死心的绕到车头,轮胎转动不曾停止,他也直挺挺站着不肯躲开。 刹车声响过,叶亦冉从车窗探出头:“你想死就快点,别他妈惹我。” 他的状态极度暴躁,是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没直接撞过去。 施尧走到车门旁,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表情。“你的衣服脏了,我想道歉。” 叶亦冉瞪着他:“别废话。” “我想请你上楼,我有干净的衣服可以给你换,也想请你吃午饭当做赔罪。” 叶亦冉有点被气笑,觉得这个人简直没皮没脸,恶意的问道:“赔罪还是赎罪?” 施尧顿了一下,轻声回答:“都是。” 空气静默了几秒,叶亦冉搭在车窗边的胳膊充满肌肉,指间还夹着烟,吸了一口朝施尧吹去,侮辱性的意味很明显。 “你怎么这么会想,还想干什么?” 施尧没再说话,即便被呛了一下也不躲开那团烟雾,执拗的不肯走开。 叶亦冉抓住他的肩头拉近:“少假惺惺的装无辜,你身体里流的血有多脏,你跟我都很清楚。” 黑色越野车疾驰而去,卷起的风带动施尧的衣摆,他望着消失的车尾,表情在隐忍,垂在身侧的手却渐渐握紧。 深夜万籁俱寂,无人街区有一道斜坡,孤零零坐落着几栋高档住宅,街角矗立的石柱背后闪过一道黑影,无声无息顺着墙边向上挪动,小区北边有一处缺口,黑影躲在暗处屏息等待,又过了几分钟才压低腰身摸过去。 缺口不算大,黑影有些肥硕的肚子卡在栏杆中间,正急得满头大汗时,忽听一道声音响起。 “要不要帮忙?” 黑影惊得浑身一抖,迅速将腿抽出来往反方向奔跑,下坡路的惯性让他的身体快失去平衡,经过一个拐弯他猛地撞在墙壁上,却一刻都不停歇继续朝窄巷里穿梭。 后方的三个人如狼似虎般追赶,凌乱而巨大的脚步声响彻街巷,叶亦冉抬手指了几个方向示意分路围堵,自己则翻过格挡板取捷径飞奔过去,来到了另一条小路。 两边停了很多车辆,黑压压一片连路灯都少的可怜,叶亦冉的眼睛在黑夜中来回搜寻,脚步轻盈得如同一只猎豹,走的无声且缓慢。 右侧有一块施工地,里面能躲藏的地方很多,叶亦冉盯着半人高的铁门看了几秒,转身走到其中一辆车前停下,他摸出烟不紧不慢地点着,火焰跳动而出的瞬间,照亮了挡风玻璃内正在摇摆的挂饰。 叶亦冉伸手敲了敲车窗,吸了口烟象征性等了几秒,而后抬肘猛然砸了过去。 玻璃碎的四分五裂,与之同时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车辆警报声,躲在后座的黑影想从另一边车门逃跑,被叶亦冉一脚踹回了座椅上。 许是被碎玻璃扎伤,对方哀嚎着喊救命,姿态狼狈的换了一边往外爬,闻声赶来的几名警员将他按住,随后押往警局。 审讯室内,谢成一边擦着下巴上的血一边抱怨:“警官,我这血一直流,就算问话也先给我处理伤口啊。” 裴顺丢了一包纸过去。“胖子的血本来就多,死不了。” 谢成还想说话,看到叶亦冉进来后,立刻老老实实坐好,他出差归来的日期在明天,解释提前返回的原因是有重要客户接待。 裴顺对这种拙劣的谎言不屑于周旋,毫不客气的鄙夷:“接待客户又不犯法,为什么要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回家?” 谢成还在狡辩:“我下机晚,就想走个近路回去。” “那你跑什么?” “我又不知道你们是谁,突然那样追我当然会跑。” 叶亦冉拍了拍裴顺打断,谢成一看他过来就下意识缩了缩身体,惧怕又无赖的说:“我跑不犯法吧,而且你们又不表明身份,我这还受伤了。”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 “当然不知道,你们又没说。” 叶亦冉弯下腰凑近,又问了一遍:“我说我是警察,你听到了没有?” 谢成动了动唇没敢接话,无形的压迫感让他满头大汗,暗自提醒着自己要保持镇定。 “6月13号晚上9点到第二天凌晨3点,你人在哪?” “那天晚上有饭局,十一点半结束后白老板送我回去,我们在车上聊了一会就各自回家。” “你们在车上只是聊天?” “当然了!”谢成不假思索的高声回答,理所当然的说:“大家都是生意人,话题肯定会比较多,而且白老板那边的项目一直都是我在跟进,我们也算熟人,聊久一点也正常吧。” 叶亦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的记忆力倒是比白老板好很多。” 谢成猜不准他的意思,偷偷回想自己刚才是否失言,他急于辩驳,还不等问话就自顾自说了一堆。 “余晗死讯爆出的时候我已经在飞机上了,出差都是公司之前定好的,我和她也不熟,应酬的时候别人带出来过几次,其实就是外……” 他停了一下,换了个说辞:“你们大概也调查了,她是做那行的,不过最近没听说陪同谁出席,谁能想到她突然会跳楼自杀,还偏偏挑那个地方,那天晚上吃饭的都是些老主顾,我跟白老板是一起离开的,根本没见过余晗,很多人都能证明。” 叶亦冉耐心听他说完,像是赞同一般点点头:“白老板和你说的一致。” 谢成稍稍安心,可还没松气多久,一叠资料就仍在了他面前,他看到第一页的时候手开始发抖,翻到最后几乎是哆哆嗦嗦的冒冷汗。 叶亦冉有点想抽烟,忍着冲动摸了摸嘴唇:“你说的没错,你和白岂建在饭局后相伴离开,不过来接你们的司机在12点前就已经到家,你可以看看最后一页的监控图。” 谢成将纸张捏的发皱,叶亦冉继续说:“你和白岂建确实相熟,但据我所知,袁亨地产和凯源百货在今年年初才合作,在此之前你们并不认识,是什么样的共同爱好,让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熟络,还能和余晗联系到一起?” 白纸上是整页的聊天记录,软件的图标和名称并不是广为人知,其中夹杂着许多圈外人看不懂的暗语,却也能明白字里行间的性暗示。 叶亦冉无视谢成脸上的窘迫,继续发问:“司机离开之后,你和白岂建将余晗约了出来,12点到第二天凌晨3点,这期间三个小时你们带余晗去了哪?是不是你们合伙将她勒死?” “我没有,她明明是跳楼自杀。”谢成情绪激动,神色也极度慌张。 “这种程度的力道,足以让她脖子断掉。” 有几张照片甩在谢成眼前,尸体颈部横着一条黑印,像是自喉部割开的缺口,视觉上呈尸首分家,极其可怖。 谢成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落,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能,当时根本没……” 他猛地捂住嘴,脸色大变,叶亦冉的声音如钝器般敲击着他的脑门。 “你今晚去的那个小区建成不久,并不是你常住的地方,围栏缺口到你那户的距离刚好是监控死角,你和白岂建是将余晗带回去折磨,还是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 谢成慌忙矢口否认:“你不能血口喷人,她本来就是卖的,我们以前是见过几次,都是各取所需你情我愿,她自杀和我没关系,还有那天白老板送我回去以后,我……他有没有再出去谁也不知道。” 叶亦冉笑了一声,走过去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这一点,白老板和你说的也是一致。” 谢成的表情僵住,万万没想到白岂建早就先一步将他推出去,他还傻傻的相信白岂建在电话里的说辞,要保持口供一致。 那几页纸被叶亦冉摊开在谢成面前,指着其中一段聊天内容让他看。 “这个什么奴跟我想的意思一样吗?戴上项圈和尾巴拍照,地上的是什么?狗盆?你们玩这个的都喜欢这种?” 连连的逼问让谢成难堪至极,他脸上横肉发颤,还在抵死挣扎。 叶亦冉指向纸张上的用户信息:“6月13号晚上11点58分,软件上的这个人用网络通话将余晗约了出来,之后又发信息催促。” 他看向谢成,不紧不慢的说:“你手机里的数据大概已经重置,没关系,只要重新下载软件,再用身份信息验证登陆,很快就会知道这个ID到底是白岂建,还是你谢成。” “对了,信息冒用的情况也不少见,不过你看这张照片。”叶亦冉轻描淡写的问:“这些设施看起来真专业,你觉得眼熟吗?” 谢成的额头汗水密布,眼前的室内照将他最后的抵抗撕碎,像个泄气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