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周末有空吗
自那日起,庄今和不再刻意更改上下班的线路。 不知道是已经不在意,还是要说服自己不在意。也可能……只是眷念那张面孔。 庄今和神态自若地从咖啡店对面经过,目光只状似无意地一偏,便收回来。 偶尔连桓会在,他们的目光或许会碰上。庄今和总是立刻移开,不曾注意到连桓失落的表情。 或许这就是他们以后唯一还会有的交际。 庄今和如是感叹,五味杂陈。 直到某一日,庄今和晨起去学校,发现咖啡店门口较往日喧闹。 “啊——咦——”何小悠使出吃奶的劲儿,妄图提起水果筐的一边。 几个蓝色的塑料筐堆在越野车后备箱,里头分别装满橙子柚子哈密瓜,沉甸甸的,非何小悠之力可以撼动。 “歇会儿吧。”连桓从驾驶座上下来,卷起袖子,指挥何小悠,“在这儿看着车,我来。” 何小悠:“你一个人搬得动吗?” 连桓单手试了试,小臂肌肉隆起,将筐子一侧抬起数公分:“还行。” “老板。”何小悠语重心长地说,“我感觉有点重,两个人抬比较好。” 连桓:“谁抬?” 何小悠:“我嘛。” 连桓看了看何小悠细瘦的胳膊,委婉地说:“意义可能不大。” 何小悠:“你怎么瞧不起人!” 连桓换了个理由:“那谁看车?” 何小悠:“……” 何小悠被问住了,连桓笑而不语,躬身探进后备箱,两手扶住塑料筐的两侧底边。 他正要使力,忽然听见何小悠兴高采烈地喊起来:“哎呀,庄老师!” 街对面被逮个正着的庄今和:“……” 连桓直起身,一手扶着后备箱门,跟着狐疑地看过来。 连桓:“……” 十分单纯的何小悠笑靥如花,还在狂挥手:“好久不见呀庄老师,最近怎么没见您来店里?” 连桓一脸平静,从背后猛地一拍何小悠脑袋。何小悠:“???” “比较忙。”庄今和淡淡地说,身体朝向路的另一边,并不正对两人,一副要赶着去学校的模样。 可过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离开。 数人相对无言,茫然的何小悠左右看看,不解道:“那个……怎么了?” 连桓没有说话,沉默片刻,重新俯身去抬水果。一整筐的哈密瓜真心重,连桓一时走神,吃不住力,搬出后备箱时猛地手滑,幸而立刻稳住了。 他闭了闭眼,搬稳哈密瓜径直朝店里走,没走出几步,一只手忽然从侧后方伸过来,扶住筐底,予他借了些力。 “别逞强。”庄今和半垂着眼,手指抚稳,将重量更多地分担过去,“我帮你吧。” 连桓看向他,没有说话。 两人已有数十日不曾说过话,彼此都拿不准对方的态度。 连桓犹豫片刻,担心庄今和不接受往常亲近的言行,只好同他保持距离。 而庄今和作为主动了断的一方,推己及人,提出帮助时已做好被漠然拒绝的准备。 但让庄今和没想到的是,连桓安静数秒,冲他露出温柔阳光的笑容,说:“谢谢。” 那笑容非常好看,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正是连桓面对所有人时最常见的表情。可不知为何,庄今和看在眼里,竟觉得非常刺眼,好像自己在连桓眼里,已经变得和旁人没有分别。 他一下子觉得心像被人拧了一把,且是拧在心尖上,又酸又涩。 庄今和的表情太冷淡了,曾经能觉察到的宠溺、无奈通通消失不见。连桓十分难过,深呼吸,挪开目光。 两人沉默地抬着一筐哈密瓜,进店,搬入储藏室,再一道出来,搬第二框。 如此数次,水果都搬完了。庄今和额前薄薄一层汗,站在储藏室前,看着连桓整理货架的背影出神。 连桓现在对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连桓是什么心情?连桓正脑子飞转,寻找借口挽留他的小和哥多待片刻。 “哐——” 关门声唤回了庄今和的注意力,连桓关上储藏室的门,转过身。庄今和立刻后退一步,让开走道,两个人保持了恰当的社交距离。 庄今和:“那我就先……” “给你做杯咖啡吧。”连桓直截了当地打断他,说,“当谢礼。” 庄今和:“不用了。” 连桓:“要的,你帮了忙嘛。” 连桓笑着:“来吧,老地方坐?” 庄今和莫名觉得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因连桓过分礼貌的语气。就好像他真只是热心帮忙的普通客人,招待他只因表达谢意。 庄今和没说什么,跟着上楼。他原本以为自己将各种情绪消化得很好,可在熟悉的沙发上坐下时,心里的酸涩顿时被推上顶峰。 桌子擦得一尘不染,桌边窗台上照旧放着一小盏插花,他上个月来时还是波斯菊,眼下换成了月季。 桌角丢着一袋开了封的棉花糖,封口下方洒出糖粉,庄今和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店里人不多,各管各的,一如既往的安静氛围,正是庄今和最喜欢的。 连桓在吧台后认真做着咖啡,所有景象与半年以来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过了一会儿,咖啡好了,连桓单手捧着托盘过来,放下杯子,冲庄今和灿然一笑,轻声说:“慢用。” 熟悉的咖啡香气氤氲开来,水蒸气熏得庄今和眼眶湿润。 他取下眼镜,慢慢地擦掉镜片上的雾气。 连桓在吧台后等待庄今和喝完那杯咖啡。 期间,他数次想过去,又忍住了。直到庄今和临走前,连桓才像对所有普通客人一样,冲他欠身,笑眯眯地说:“要是不介意,以后还是常来坐坐吧?照顾生意嘛。” 连桓心里忐忑,表情管理却堪称专业。除了这个“不介意”,听不出他们两个人,曾有过任何瓜葛。 连桓本没有报什么希望。没想到这句话竟真起了作用。 从那天起,庄今和的生活又回归了前头数月的节奏。每天若无事,他便来咖啡店消磨掉上午。 庄今和是一个冷静、谨慎,做了决定从不随便改变的人。但就在那一天后,他曾经做下的不再与连桓接触的决定,就这样轻易瓦解了。 庄今和偶尔喝着咖啡走神,会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往往思绪稍朝这个方向跑,他便立刻刹住车,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回工作当中。 他并不想往深了想,那里藏着危险的结论。 变得不一样的,是他和连桓不再有轻松的玩笑,过多的互动。他们维持着店长与普通客人的分寸,只有每天一杯连桓做的手冲咖啡,是其他客人难以享受到的待遇。 有时候,庄今和觉得,就一直这样也不错,贸然再进一步只会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生活,不一定要为了追求快乐应对烦恼,平静无波澜,才是最好的状态。他是这样想的。 但年轻一点的精神小伙显然更乐意为了快乐尽情折腾。 比如亲爱的闵楼同学。 “连小桓!超级大杯鲜榨橙汁伺候!”闵楼推开门,三两步蹦到吧台前,热情洋溢地说,“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周末你有空吗?” 连桓正忙着核对进货的账目,头也不抬:“小声点。” 闵楼置若罔闻,环顾一圈,两只虎里虎气的眼睛瞪圆了:“哟!庄老师,好久不见!” 闵楼最近去国外溜达了一圈,远离吃瓜一线,却仍对连桓“不顺的感情生活”有所耳闻。 不过他的情报还停留在双方不相往来的阶段,乍然看见庄今和,十分惊讶。 连桓一个没拦住,活泼的闵楼已凑上前去打招呼。庄今和对热情过头的人总有点不适应,下意识一推眼镜,掩饰表情:“上午好,闵楼。” “嘻嘻嘻。”闵楼饶有趣味地回到吧台,促狭地笑起来,冲连桓挤眉弄眼,“和好啦?” “滚。”连桓把算数的草稿纸摔在闵楼头上,转到一旁去洗手,“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和好?”闵楼诧异地张着嘴,回头张望,“那你们现在是在干什么?” 闵楼:“你在卑微卖艺,用咖啡挽留庄老师的胃吗?” 连桓放下手里的橙子,擦手:“你的橙汁没了。” “别别。”闵楼慈悲为怀,不和被甩了的可怜dom一般见识,探身靠近,“挺成功挺成功,我看你们希望大大的,就差临门一脚。” 连桓瞥他一眼,重新拿起橙子,开始削皮:“怎么说。” 闵楼盯着他的橙子,眉飞色舞:“庄老师这么高冷一个人,一看就是那种不想发展一定会断得干干净净的。肯来,还不能说明问题吗?那个橙子的白色须须撕干净一点。” 连桓开始剥第二个橙子,自言自语:“这么长时间,我也知道小和哥没那么绝情。当局者迷……” “而且……”连桓微皱起眉,没有继续说。 他知道,最大的问题是庄今和有心结,尽管他不知道这个心结具体是什么。 “正好。”闵楼一打响指,压低声音,再次问,“周末有空吗?” 连桓:“怎么?” 闵楼:“还是上次那个森林公园,宿营,去不?把庄老师叫上,给你们创造绝妙的相处机会。” 连桓:“又去?” “新开设了蹦极和滑翔伞。”闵楼随口一提,把话题拉回来,“去吧去吧,我帮你邀请庄老师。” 连桓把橙子全放进榨汁机,洗手:“不用你,我找机会问他。” “不不不。”闵楼从吧椅上跳下来,伸手拦住,神秘地眨眨眼,“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