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这家伙惯会卖乖
悬崖下是茂密的森林,岩壁垂直耸立。 今天太阳不好,山里湿润极了,薄薄的雾气笼在山腰。这让峭壁上的钢钉表面都凝了层水珠,抓在手里又冷又湿。 两排U型钢钉固定在岩石上,呈圆弧状,一排供手抓,一排供脚踩。一根缆绳从悬崖这头放下去,顺着钢钉平行延伸,用来连接安全绳。 缆绳牵到百米外,由几根钢缆组成的“绳桥”跨越峡谷。人得耍杂技似地走完“绳桥”,才能重新踏上安全的平地。 一旦开始,回头都难,庄今和毫不怀疑会有人中途崩溃,走不下去。 赶巧,此刻竟只有他们两人在玩这个项目,不用担心有哭得走不动的人挡道。 连桓在前,庄今和在后,两人挨着,向一对小小的鸟儿,在巨大的峭壁上缓慢前移。 远远看去,又渺小又可怕。 靠近一点,则能听见庄今和说:“只能原路返回。” 连桓:“如果已经走了大半呢?” 庄今和:“和走了多远没什么关系。前面有人走不下去,堵在那儿,还能怎么办?统共就百来米,远不到哪儿去。” 连桓:“如果后面还有人,那么大家全得原路返回,都玩不成啦。” “但这样安全。”庄今和皱着眉,训道,“年轻气盛,非得玩刺激的。” 连桓露出狡黠的笑,面朝着石壁,松开一只手,朝右跨出一步。 他们正就有人半道走不下去的情况,讨论如何处理。 连桓平日里行事稳妥,这会儿竟主张冒险——可以直接去够更远的抓点,从此人身后绕过去。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备用的安全扣,绕过去后扣上,再解开之前的,就不会导致安全绳和别人的打架,且很安全。 庄今和跟在连桓身侧,山风撩起他的额发,露出银边眼镜后很不赞同的眼神。 庄今和伸手握住湿漉漉的钢钉——被连桓抓过的地方尚有余温,两人一前一后,有条不紊地朝前移动。 庄今和坚决反对连桓的想法:“何必为了一时玩乐去冒风险呢?” “何必为了一点风险放弃呢?再说。”连桓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一直有保险绳拴着呢,并没有风险。” 庄今和迅速以全面而严谨的思考发现盲点:“当然有,你没有考虑最大的风险因素。” 连桓停下平移的脚步,疑惑回头:“什么?” 庄今和站在原处,腾出右手,伸向斜前方:“人。” 一边说,庄今和的手一边靠近连桓的安全扣。连桓抬起头,目光追随着庄今和的手,一脸好奇。 庄今和:“……” 他的手指已经摸到金属安全扣了,只需要再用力一摁就能取下来。 庄今和眯了眯眼睛,手换了方向,在连桓额前拍了一记:“你怎么一点不担心?我要是给你解了呢?” 连桓被拍得一仰头,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才不会。” 说完,他又两手抓着钢钉,原地屈伸胳膊,在庄今和责备的目光中,把重心移来移去:“再说我抓着呢,抓得很牢。” 庄今和:“这是我。换成陌生人呢?谁知道别人会做出什么,万一推你呢?” “不要总把人往坏里想嘛。”连桓笑眯眯的,又顺着说,“不过小和哥说得对,保险起见,该离陌生人远远的。” 这家伙惯会卖乖。 庄今和很想再拍他的头,连桓却已经动作迅速地接着朝前挪,中途还要回头,招呼庄今和跟上:“陌生人要远远的,咱俩总可以近点。快过来,爬完上去吃午饭了。” 庄今和无奈极了,摇摇头,最后又道:“人心隔肚皮,别这么没心没肺的,再熟也留个心眼。小朋友。” “哦。”连桓报以灿烂的笑,很听话地点点头。 一只鸟停在安全绳上,探头探脑地观察下头的两脚兽。 连桓长腿一跨,蹬上平整的木质平台,转过身。 他们动作很快,不到二十分钟,就攀过了悬崖,来到钢缆吊桥前的连接点。 连接点只有这块小平台供歇脚调整,两侧俱是悬崖峭壁,正前方粗粗的三根缆绳与悬崖呈90度,延伸向云雾里。 木平台不足一米见方,连个栏杆也没有,显然只供一人站立,前者上了绳桥,后者才能继续。 庄今和一臂撑着湿漉漉的木板,手掌朝连桓挥了挥,示意他先走。 连桓半蹲下身,朝庄今和伸手:“你先上来。” 庄今和:“站不下。” 连桓坚持:“站得下,挂悬崖上不累么?” 说着,他又撇撇嘴,控诉:“我先上了这绳桥,还要忍不住等你,你看这桥晃得,咱们先一起在这儿歇会儿,整理下衣服安全带再走,都乱七八糟的。” 两人贴着石壁上上下下爬了半天,衣服蹭来蹭去,捆在腰下腿上的安全绳与衣摆缠作一团,是不太舒服。 庄今和犹豫两秒,终于撑着平台微一使力,连桓适时倾身,拽住庄今和的手臂和安全绳,猛地将人拉上来。 庄今和猝不及防,直撞进连桓怀里,心顿时狂跳。 这个平台实在太小了,两人跌跌撞撞,差点摔出去,连桓猛一转身,背靠着石壁,一手擒着庄今和的肩臂,一手按在他腰后,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平静下来。 “好吓人。”连桓抱着庄今和不撒手,眨了眨眼,探头去看深不见底的峡谷,“不要乱动,小和哥,当心滚下去。” 庄今和压在连桓身上,两人大腿正紧挨着,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温度。 更要命的是,连桓的手又双叒叕绊着他身上的安全绳,勒得厉害。 简直是下悬崖前那一幕重现,有过之而无不及。 庄今和生怕身体起反应,方寸之间连个退路都没有。 他猝然抬眼,与连桓对视,对方的眼神山风般清爽,更衬得自己居心不良。 “等——等——我——们……们……们……” 一道响亮的男声远远传来,在山谷中发出回声,悠悠不绝。 两人保持着暧昧的姿势,同时转头。 百米开完,两道人影相继爬下悬崖,壁虎似地附在石壁上,正由远及近移动。 连桓眯着眼看了半天:“是闵楼和原三。” “……嗯。”庄今和不动声色地朝后撤,企图拉开两人的距离,可刚退开一点,后腰上那只手猛然施力,又将他按了回去。 “当心。”连桓干脆两手都挪到庄今和腰上,将人卡着,表情却非常正直,“咱们先别动,等他们过来再一起走。” 庄今和嘴角抽了抽,不大自在地仰头,不与连桓对视,说:“不用了吧,人家小两口玩,何必打扰。” 话音刚落,那头手脚并用爬得正欢的闵楼又朗声喊:“等我们过来再走那个……走钢丝!你俩不要先跑!” 连桓笑逐颜开,冲庄今和乐,一边乐一边得寸进尺地箍紧手臂:“小和哥,你听见啦,不准跑。” 山风一阵一阵地回旋,偶尔正吹向石壁,刮起连桓的额发。 咫尺之间,青年的脸庞干净俊朗,让人无法不心动。 庄今和实在拿连桓没办法,这家伙一直紧紧地揽着他,并声称是在拿他挡风。 山崖上确实挺冷,彼此贴着十分暖和,庄今和只不住紧张,怕胯下不受意志控制,被对方发现端倪。但他一显露出想挣扎分开的意图,就无端觉得连桓清亮的眸子里要出现失望受伤的神色,只好不动。 他抽出一条手臂,连桓立刻看向他:“怎么?” “没怎么。”庄今和将手臂从连桓肩上探过去,撑着崖壁,将重心稍移开,无奈道,“不嫌压得慌么?” “哦,不压。”连桓一瞥脸旁的胳膊,又看庄今和的眼睛,莞尔,“小和哥要壁咚我吗?” 连桓的眼睛弯成两瓣月牙,庄今和简直受不了被他这么瞧着,把手一收,掰着连桓的下巴让他看向旁侧:“什么乱七八糟的,看闵楼,要过来了。” 连桓任由庄今和摆弄自己的脸,顺从地笑起来,“哦”了一声。 “哎呀妈呀!”一只鸟凌空飞来,落在闵楼正准备抓的下一根钢钉上。 他被吓了一跳,伸手去赶,鸟又拍拍翅膀飞走了。 闵楼和原三爬到平台前,庄今和探身去拉人,终于和连桓分开。 转身蹲下时,庄今和飞快地看了眼胯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走了走了,上桥了。”连桓率先朝钢缆上走,好把平台让出来。庄今和将闵楼拉上平台,转身跟在连桓身后,沿着长长的绳桥穿过云雾,走向悬崖对面。 绳缆晃晃悠悠,摇得人七上八下。 庄今和却没心思害怕,脑子里一时想起两人身体相贴的感觉,一时想起连桓的眼睛。 他本以为一玩起来,便不必想那些有的没的,注意力转移到控制平衡上,心里或者身体上的悸动总能消解不少。 现下看来不对。 绳桥越晃,心跳越快,庄今和越忍不住不停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