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佳节

    年初一，陈村出门拜年，碰到了林凡，对方看到他目光躲闪。两人在路旁站了一会，林凡的朋友呼他过去，眼看着林凡就要离开，陈村叫住他，问道：“那天……”。

    林凡想到那天的事情，眼睛瞪大，神情一下子变得慌张了，四处张望，远处两个人正朝这边走过来，林凡像是即将被判刑的犯人，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

    这副紧张的样子让陈村一阵难受，好像做错事的是自己。那两人已经走过来，也是出去拜年，见了陈村和林凡，都道一声“新年好”。陈村等那两人走远，递给林凡一个笑容，才说道：“那天，我手机掉了，那手机其实也用了好几年，就是里面有一些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林凡大声喊着，突然意识到这样容易引起人的注意，又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偷你的手机！”

    “偷”这个字会上脸，林凡脸胀得通红。

    “我知道。我就是问问，不是怀疑你拿了，那手机那么旧，谁会看得上它。我今天看到你，想到这事，就顺便问问。”林凡连忙澄清，越描越乱，只得收口。

    林凡连抢劫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陈村还是怕自己的话会让对方难堪，自己倒先难堪了，好像任何一点怀疑就是对不起小伙伴。即使林凡抢了他的手机，认出他来之后，也会还给他。只是里面的短信，他实在不想丢，才硬着头皮问林凡这事。

    “我估计是掉了，今天也是不抱希望地问问。”

    两人半天无话，那边又在喊林凡，陈村犹豫着拉住林凡：“今年……你好好工作。”

    林凡点了点头，仓皇地离开。

    陈村看着他寥落的背影，想到那些短信丢了，心中一阵怅惋。

    假期一晃眼就过了，陈村重新投入到工作中。给客户挨个打电话拜年，找寻新的客户信息，再看一些好的宣传片案例，很快就到了元宵节。这天也是要上班的，上司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上门去催某个客户的款项。陈村觉得元宵节还没过，相当于年还没过完，这个时候催款不大好。

    “这个片子是你当时接的，早日把款催回来，公司这边也好给你发提成。”上司说。

    陈村就不好说什么了，他自知理亏。两年前拍的片子，当时这个片子要求高，公司光解说词和脚本就打磨了一个月，又是花钱请外援来协助拍摄，到现在客户那边还只交了百分之三十的定金。自己微信、电话都联系过许多遍，那边的负责人一开始支支吾吾说财务紧张，现在干脆微信不回电话不接，除了上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陈村出发前，给客户打了电话，照样没人接。依当时拍摄的地址上门，发现那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各种废纸落了一地，门口贴着大大的“招租”两字。

    “这家公司啊，一年前就退租了。开业那会儿阵仗倒是大，又是剪裁又是歌舞表演，才一年没到，就跨啦。”物业这样告诉陈村。

    出了那栋楼，陈村一刻不停地拨打负责人的电话，对方终于接了电话，陈村还没说话，那边就是哭诉，公司投入了许多钱，颗粒无收，老总就跑路了，连员工的工资都没发，现在还欠他几个月的工资，他到哪里说理去啊。一番话，机关枪似的扫射不停，把陈村的头都打晕了，甚至挂了电话那会儿，陈村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被人坑了。

    陈村在路上失魂落魄地游移，已经到了晚上，街上都是人，欢声笑语从四面挤过来，街灯比天上的月亮还明亮。冷风呼呼地吹，还是冷，陈村的心中这时候才浮起了怨恨，怨公司跑路的老总，恨那个负责人瞒着他，怨恨来怨恨去，最后都怪在自己头上，如果自己一年前就采取行动，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一旦陷入自怨的情绪，就像打开潘多拉盒子，所有负面情绪跟着跑出来。甚至连初中高中很久远的事情都翻搅出来了，晚上看到深夜，上课打瞌睡，没有认真听讲，没有向同学老师请教……如果他能考上好的高中，在高中的时候，能够更努力一些，是的，他那时候还不够努力，如果他努力了，说不定能够考上更好的大学，找一份更好的工作。都怪他自己不行。上学时成绩不好，工作了也不能做出一番名堂。就算毕业于普通大学又怎样，他同学，也有现在过得很好的，别人为什么比他过得好，还是因为自己不努力，才能平庸，还不努力，活该过成现在这样。

    陈村宛如一个溺水的人，陷入厌弃自己的汪洋中。

    母亲打电话过来，陈村说了几句，就匆匆挂断电话，他一向报喜不报忧，他怕自己一开口就透露出不好的情绪让母亲察觉。电话挂了，陈村又发了会呆，母亲小时候对他要求严格，他想起来，母亲曾经对他说过的“你不知道我曾经对你抱有多么大的期望”，后来母亲再没说这话了，是因为对自己太失望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陈村在心中小声对母亲道歉。

    陈村紧紧握住手机，手握得生疼，举起手机在眼前看了看，屏幕顶端的呼吸灯闪闪烁烁。这个手机这么贵，当时为什么不坚定一点地阻止孙泠呢。他不怪孙泠，只怪自己。自己就是这样，心性不坚定，这样的人，能把什么事情做好呢。

    他在一汪苦水中孤立无援，水中飘来一截小小的浮木，他狠狠抓住，内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小地反驳，我已经在努力了啊。大学时几乎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兼职，不玩乐，不乱花钱。毕业后，也认真工作，讲电话把声音说得沙哑，六月暴晒，十二月雪花，风风和雨雨，到处跑，去见客户。上班时最后一个走，周末放假也在网上找各种客户资料……几年的辛苦生活浮上心头，让陈村有了自怜的情绪，又因为意识到自怜，更加厌弃自己。

    自怜那带着一丝苦涩味儿的甘甜糖果，哪是他可以吃的。

    陈村垂着头，在人潮中随波逐流，撞到一个人身上，肩膀一痛，慌乱地抬起头。

    “你……”陈村认出来这个人。他露出惊喜的笑容。

    元宵佳节，热闹的商业街，他沉湎于孤独的世界中。现在，随便一个认识的、对他表达过善意的人，都是他的亲人朋友。